第二十七章 崔三郎之愛
大殿內點了幾百根火燭,襯得整體愈發(fā)輝煌奢華。
待人走后,陳臨牧愈發(fā)走近了幾步,將床榻之人看得清清楚楚。
良久,他驀得笑了,輕哧道:“父皇教誨,君臣父子尊卑有序,兒臣向來不敢忘,可前提得是父皇還活著。”
他將碗中的湯藥慢慢喂入皇帝無力的唇瓣之中,可湯藥卻并不入喉,慢慢從他嘴角溢出,淌入發(fā)間。
陳臨牧眼底蘊著淺笑,動作并不停,繼續(xù)喂:“您老了,兒臣滿腹的才華和手段無處用,實在是委屈至極,只能勞駕您給兒臣騰一騰位置。”
湯藥不住地流淌出去,陳臨牧眸色一變,生出幾分兇狠來,重重扔下湯碗,黑藥濺出些許,“父皇既喝不慣苦藥,明日起,兒臣便著人送些甜湯來,想必父皇會喜歡。”
說罷,端著藥碗往外走了幾步,盡數澆在了寶石牡丹上。
望著正盛的牡丹,陳臨牧忽想到,曾幾何時,他父皇和藹地笑著指給他看這牡丹,道我陳家必定綿延不絕,繁榮昌盛,如這牡丹。
陳臨牧移開了眼,在皇帝床榻前站定,道:“父皇愿景,也是兒臣心愿,兒臣必定秉承父皇遺志,將世家手中之權,盡數收回。”
說罷,深深行了大禮,隨即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
蒼茫夜色之中,副將徳勝來稟:“崔洵尸身還未找到。”
陳臨牧面無波瀾,思索著那河道。若只有他一人,其實還有一線生還的可能,可再加上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婦人……
陳臨牧冷笑,崔洵此番倒是令他刮目相看了。
為了個女人,竟連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
愚蠢至極!
陳臨牧邊往一邊的太子寢殿走,一邊低聲吩咐,“尋個可靠之人,換了他的藥。”
副將德勝面容不變,拱手道“是”。
夜色彌漫,忽的前頭一株桂樹下,站著一抹儷影。
德勝退下。
陳臨牧笑著迎上去,“盧小姐,找孤有何事啊?”
盧意卻面無表情,私下竟連表面的功夫也不做了,抬頭質問:“你竟敢動崔洵?”
“動他?”陳臨牧忽覺得好笑,負手而立,長嘆道,“盧小姐實在是誤會孤了。”
“崔家嫡子,誰敢動?只是有幾個不聽話的屬下,去動了他的女人。”
陳臨牧望向皎潔的月色,“盧小姐還未聽說吧,那女人跌入山崖之時,崔三郎可是眼睛都沒眨一下,便跟著跳下去了。”
看了看盧意微皺的眉頭,陳臨牧道,“崔三郎之愛,實在令人感懷動容啊。”
夜色沉寂,行宮大大小小的殿內卻是燭火通明。
盧意身上是沐浴的香花之味,上京貴女皆以自然為美,因此所用皆取自自然萬物,所崇清簡之風,卻是建立在極致奢靡之上的。
不知是勞費了多少民脂民膏,才能制出小小一盒看似樸實的香膏。
陳臨牧忽然想到了崔洵的那個女人,她就不同,那日在她行帳之中,便聞到她身上濃郁的薔薇香。
美得驚人,香得驚人,半點不知道將自己掩藏起來。
“太子殿下好手段,把了朝政,又將式微的世家收至麾下,恐怕要不了多久,便輪到世家了吧。”
見他默認,盧意諷刺地笑了,“既如此,我與太子殿下的交易也不作數了。”
說罷,便拂袖離去。
陳臨牧望向她的背影,衣衫是昂貴的月華錦,月光盡數灑在其中,更襯得緞面光滑高貴,令她看起來如遺世神女。
拒人千里之外。
哪像崔洵的……
陳臨牧及時遏制住自己的思緒,笑自己曠了幾年,竟如些浮浪公子般想入非非了。
昏暗的破廟之中,妙妙努力將供臺上的果子掰碎了,給崔洵哺喂過去。
崔洵的燒已經退了,可仍舊不醒,身上受了太多的傷。
落水之后,崔洵費盡心思抓住了妙妙,為她擋了急湍之中水下暗石的劃傷,直至兩人被沖到下游,崔洵才徹底昏死過去。
妙妙竟是半點事都不曾有。
這處破廟荒廢已久,妙妙不通草藥,身上也并未有金創(chuàng)藥,可崔洵渾身的傷太深、太重,恐怕不治將要潰爛。
妙妙心想著,等明日,她出去尋尋人家,借一些傷藥。
“妙妙……妙妙……”
崔洵又在呢喃她的名字,自他昏迷,便時不時叫喚自己。
妙妙握住他的雙手,從來溫熱踏實的雙手竟是冰冷不堪,妙妙酸了鼻,“在這兒,妙妙在這兒。”
聽到回應,崔洵又不喚了。
翌日卯時,天灰蒙蒙的亮了。
妙妙穿好曬干的衣裳,去附近找人。
按理說既有廟,無論荒廢與否,也應當有人家,可附近卻只有空蕩破敗的茅草房,院子里頭雜草叢生,灰塵厚撻,似是搬走了幾年似的。
連著幾家皆是如此,妙妙心下起疑,忍著厚厚塵埃,從人家屋子里挑了兩件男女衣裳,拿在手里。
他們如今落魄,若是衣著華麗引人側目,招了那些殺手再來,反倒不好。
妙妙抱著衣裳回去。
遠遠便瞧見,那破廟門口,正立著一人。
妙妙心驚地頓住腳步,定睛一瞧,卻是崔洵!
他醒了!
妙妙小跑上前,滿目驚異:“你終于醒了!”
崔洵的目光卻似是恍惚地望向她,神色不明。
妙妙眉頭一皺,手往他面前揮了揮,喃喃道:“不會傻了吧。”
下一刻,她整個人便落入了崔洵的懷抱之中。
仍然炙熱、堅實。
妙妙不由將也回抱住他,竟有幾分劫后余生之感。
這是剛被沖上岸時所沒有的。
“我還以為你又走了。”
一開口,崔洵的聲音是沙啞沉悶的。
妙妙合眼,道:“我沒走,崔洵。”
一邊安慰,一邊輕拍著他的后背,猶如哄孩子。
頭頂傳來崔洵的悶哼聲,妙妙這才反應過來,他遍體是傷。
妙妙忙從他懷里出來,將自己弄來的衣裳遞給他,“換上這個,我?guī)闳ゼ猩峡磦!?p> 崔洵接住衣衫,垂眸瞧過去,兩件打了補丁的粗布衣衫,卻是民間常見的夫妻所穿。
他握著男式衣衫的手緊了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