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半個小時,謝桑桑一本正經編造了一個凄凄慘慘的過去,聽得陳港生一愣一愣的。
“謝桑?!蚕M腥伺??”沉默很久,陳港生忽然開口。
“也?”謝桑桑挑眉。
“……聽……錯了。”陳港生偏過頭去,但想起剛才謝桑桑講的故事,抿抿唇,又看向她,那雙一貫清冷的瑞鳳眼里寫滿認真,
“但……謝桑桑……可以……喊?!?p> “???喊什么?”
陳港生囁喏了好幾次,謝桑桑都沒回過神來,直到陳港生臉色臭烘烘地瞪她一眼,用爛到沒邊的普通話磕磕絆絆說——
“謝桑桑……可以……喊……乖崽。陳港生……不生氣?!?p> 謝桑桑呼吸一滯。
后來關于港島的記憶逐漸模糊,只剩下了十六歲那年的喧鬧盛夏,還有那個橫亙青春,此時此刻在沙發上乖乖坐著打著吊瓶,身上白體恤一塵不染的少年。
蟬鳴未倦,少年仰頭一眨不眨地看著面前的女孩兒,見她久久未動,以為自己理解錯了她的意思。
難道謝桑桑和他不一樣,謝桑桑不需要人陪?
那好吧。
陳港生低下頭去——
“當我……沒說?!?p> “真的可以這么喊你嗎?”
兩個人的聲音同時響起。
陳港生愣了愣,抬頭看向謝桑桑,面帶不解:“什么?”
“我這么喊你,你不會生氣嗎。”謝桑桑剝開一顆大白兔奶糖,含進嘴里,用甜滋滋的味道來緩解自己的錯愕。
她以為按照這小少爺喜怒無常的脾氣,這么喊他高低發個火。
沒想到不僅不發火,居然還允許她這么喊自己。
他的眼睛里寫滿了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的同情。
對她編造的,故事里的自己悲慘過去的同情。
“不生氣?!背龊躅A料的,陳港生搖搖頭,隨后想了想,慢吞吞開口,
“媽媽說……開心……最重要?!?p> “謝桑?!_心……”
媽媽說想要和一個人處理好關系,最真誠的祝福是希望他天天開心。
媽媽希望他開心,于是事事以他的意愿為重。
除了把謝桑桑帶回來和打針這兩件事。
經過這將近兩個月的相處,他覺得謝桑桑可以和媽媽還有周叔一樣來到自己的身邊,被他的小世界所接納。
所以他想要和謝桑桑打好關系。
自然的,他也就希望謝桑桑能夠開心。
可少年吃飽了飯,擁有足夠的資本,所以能觸摸藝術的最高境界。
他并不知道這世界上有些人的起點生來就不一樣。
他以為的那些生活中常見的,隨口能說出來的,都是別人奢望難得的東西。
看著陳港生那雙眼睛褪去冰冷后只剩下過分的清澈,謝桑桑微微攥緊糖紙,也不知道為什么,忽然就想較勁兒。
也許又是窮人該死的自尊心作祟。
又也許是,童年里那只大黃還未跟著阿嬤走遠。
還會有人來關心她吃沒吃飯,睡沒睡好覺。
這讓她覺得不現實,讓她想要反復試探,她的大黃回來與否。
她便真的喊了出來——
“乖崽?”
謝桑桑帶著幾分試探,用港島話小心翼翼開口。
“……我……在。”
“乖崽?”
“我……在?!?p> “乖崽?”
“我在?!?p> “……”
“……”
一開始陳港生還有些不適應,但努力效仿著之前自己喊謝桑桑時,謝桑?;貞哪?,來認認真真回應他。
喊了幾遍后,聽見陳港生能順暢流利地說出我在這倆字兒,謝桑桑莫名鼻子一酸。
在那個遙遠的小山村,只有阿嬤和大黃會不厭其煩地一遍一遍回應她的呼喚。
后來阿嬤走了,大黃也走了,她發出的呼喊換來的是餿掉的飯菜,棍棒教育和封建的思想灌輸。
阿嬤說,總會有人來愛自己。
但在這之前,要先自己愛自己。
可她連活著都困難。
連讀書都是瞞著家里偷偷摸摸去的。
而陳港生的回應,居然讓她感受到了久違的溫暖。
仿佛是名曰為家的港灣向她敞開懷抱,從此她有自己的容身之地,再不需要寄人籬下,吃不飽穿不暖,再不需要每天擔心被跛腳的阿爹拿去換彩禮錢。
可這不對。
陳港生和她不一樣。
他們從來不一樣。
夢是要醒的。
謝桑桑用力嚼著奶糖,低下頭拿出手機假裝刷視頻,一邊刷一邊慢悠悠開口:“開玩笑的啦陳港生,我這么喊你要是被他們知道,得幾瓶鹽汽水噴死我。我還想讀書,我可不想失去這么好的副業?!?p> 陳港生一愣,下意識瞥了一眼謝桑桑。
少年對情緒的感知很敏銳。
他剛才分明感受到女孩兒眼里溢出的難過,可為什么又這么快變得滿不在乎。
又不曉得怎么問,又不曉得說什么,陳港生撓了撓后腦勺,對于這突然的冷場感到有些莫名的煩躁,卻出奇地沒去打擾謝桑桑。
他兩手抱胸,臭著臉暗戳戳瞪了幾眼旁邊的人,隨后便不再有動作,任由吊瓶里的藥液從針管輸進自己的身體之中。
打吊瓶還是挺管用的。
兩個小時后宋舟釗下來給兩人兩體溫,發現他們都退燒后,簡單開了一些感冒藥,便叮囑道:“這幾天別再淋雨了,沒事的話多喝點姜湯,驅寒?!?p> 謝桑桑低聲道謝后就上了樓。
陳港生看著她離開的背影,忽然耷拉下臉,砰一聲踹了一下桌子——
“不喝……難喝。”
對于他突然發脾氣,宋舟釗表示司空見慣,想起什么,便慢條斯理地開口:“謝小姐身體底子不好,如果少爺不好好配合治療的話,也許這幾天你都吃不到她做的烤酥了?!?p> “……”
少年的臉色更臭了,看著沒有停留的某人,忽然梗著脖子大聲開口——
“不吃……就不吃!不……稀罕!癡……線——”
宋舟釗這才發現自家小少爺的語言組織能力有了卓越的進步,看看他的黑臉,又看看遠去的女孩兒背影,若有所思地摩挲起下巴來,片刻后輕笑一聲。
看啊,他猜的沒錯。
能治這小祖宗的真祖宗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