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醫院走廊空空蕩蕩，只有值班護士站的燈還亮著。黃景玉披著外套，扶著點滴架，一步一步推著輪椅向檢驗科駛去。她特意等到方舟和方晴都回家休息，才偷偷下床。

　　“黃姐，您這是要去哪兒啊？“值班的小護士阿蘭發現了她。

　　“阿蘭啊，能幫我個忙嗎？“黃景玉強撐著笑容，“今天下午做的檢查結果出來了嗎？“

　　“出來了，可是......“阿蘭猶豫了，“主治醫生說明天再......“

　　“我知道，可我睡不著。“黃景玉懇求道，“你就讓我看一眼。我保證，明天還是會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樣聽醫生解釋。“

　　阿蘭看著這個憔悴的母親，終于點點頭：“您等等。“她快步走向護士站，很快拿回一個厚厚的檔案袋。

　　黃景玉的手有些發抖。這個裝著她命運的牛皮紙袋，她盯著看了很久很久。深夜的燈光下，那些專業術語和數據顯得格外刺眼。

　　“要不......我給您解釋一下？“阿蘭小聲問。

　　“不用了，我都懂。“黃景玉苦笑著說。這些天在醫院，她已經學會了解讀這些冰冷的數字。“晚期“、“轉移“、“惡化“......每一個詞都像一把刀，狠狠地刺進她的心里。

　　“黃姐......“阿蘭想說些安慰的話。

　　“別告訴孩子們。“黃景玉抬起頭，眼神堅定，“讓我自己找個合適的時機。“

　　她顫抖著把檢查報告重新裝回檔案袋，轉身要走，卻一個踉蹌差點從輪椅上摔下。阿蘭趕緊扶住她，這才發現這個堅強的母親已經淚流滿面。

　　“對不起，我有點軟弱了。“黃景玉擦了擦眼淚，“就讓我這樣哭一會兒，一會兒就好。“

　　她靠在墻邊慢慢滑坐在地上，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那些白天在孩子們面前強裝出來的堅強，在這個無人的深夜終于潰堤。她不是怕死，她只是舍不得那兩個還未長大的孩子。

　　方舟正在處于高考關鍵時期，卻已經擔起了一家之主的重擔。每天放學后跑來醫院陪護，晚上還要在走廊里挑燈夜讀。他說要考北大，要帶全家去BJ看天安門。可是現在......她甚至看不到兒子走進大學校園的樣子。

　　方晴剛剛在美術上嶄露頭角，畫展得了特等獎，省美術學院都向她拋出了橄欖枝。可是女兒的畫展，她可能再也無法親眼看到了。那兩千塊錢的獎金，孩子執意要交給她買藥，她卻連拒絕的勇氣都沒有。

　　“阿蘭，你說，我還能撐多久？“黃景玉低聲問。

　　阿蘭蹲下來，輕輕抱住這個傷心的母親：“黃姐，您別這樣。現在醫學這么發達，說不定......“

　　“別安慰我了。“黃景玉苦笑著搖搖頭，“我就是想知道，還有多少時間可以給孩子們準備。“

　　她摸出懷里一直貼身保存的一幅畫作，是前幾天方晴畫的全家的合影。畫里，她坐在中間，方舟和方晴一左一右摟著她的肩膀，三個人都笑得那么開心。她內心深深感謝女兒方晴，為他們留下這個美好的回憶。

　　“你看，他們多懂事。“黃景玉哽咽著說，“方舟知道我不想他耽誤學習，每天都等我睡著才走。方晴更是什么都瞞著我，連感冒發燒都不說，就怕我擔心。“

　　阿蘭默默地聽著，不知該說什么。作為一線護士，她見過太多生離死別，但像黃景玉這樣為孩子操心到最后一刻的母親，還是讓她深受觸動。

　　“我得趕快寫點東西留給他們。“黃景玉突然說，“方舟的學費、方晴的畫具，還有他們以后要注意的事情，我都得寫下來。“

　　“黃姐，您別......“

　　“我沒多少時間了。“黃景玉打斷她的話，聲音里帶著決絕，“這些天我一直在想，該怎么跟孩子們告別。但我發現，再多的話都說不盡一個母親的牽掛。只能寫下來，讓他們將來慢慢看，慢慢懂。“

　　說著，她掙扎著想站起來，卻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阿蘭連忙扶住她，卻發現她手里的紙巾又沾上了血跡。

　　“黃姐，您先回病房休息吧。“阿蘭心疼地說，“有什么事明天再說。“

　　“不行，我得趕快寫。“黃景玉搖搖頭，“你能幫我找些紙和筆嗎？。”

　　看著黃景玉堅持的樣子，阿蘭只好答應。很快，她找來了幾張白紙和一支中性筆。

　　黃景玉靠在走廊的長椅上，一筆一畫地寫著。她要寫給方舟的話太多了：要他好好學習，但不要太累；要照顧妹妹，但也要照顧好自己；要勇敢追求理想，但不要被生活打倒......每一個字都凝聚著一個母親最后的叮嚀。

　　給方晴的信更難寫。這個剛剛進入青春期的女兒，正站在藝術道路的起點。她多想看著女兒一步步實現夢想，可是時間不允許了。她只能寫下最樸實的期望：要堅持畫畫，但不要委屈自己；要善待他人，但也要學會保護自己；要勇敢地追逐夢想，但不要忘記生活的真諦。

　　“黃姐，您的手在抖。“阿蘭擔心地說。

　　“沒事，我要把字寫得漂亮點。“黃景玉勉強笑笑，“這可能是我留給孩子們最后的東西了。“

　　寫到一半，她突然停下來：“阿蘭，你說我是不是太自私了？明知道自己時日無多，卻還要瞞著孩子們。“

　　“您是為了保護他們。“阿蘭安慰道。

　　“可是這樣，他們連最后道別的機會都沒有。“黃景玉的淚水又流下來，“我總覺得，等他們知道真相的時候，一定會恨我。“

　　“不會的。“阿蘭握住她的手，“他們會理解您的苦心。“

　　黃景玉擦干眼淚，繼續寫著。她把所有的不舍和牽掛都傾注在這些文字里，希望將來孩子們看到時，能感受到母親深深的愛。

　　正寫著，走廊那頭突然傳來腳步聲。黃景玉慌忙收起信紙：“一定是查房的醫生。請求你幫個忙，務必轉告醫生，千萬不要讓我的孩子們知道我的病情。兒子即將要參加高考，不可讓他分心，女兒也太小，擔心她經不起……”

　　阿蘭紅著眼眶點點頭，“嗯”了一聲，扶著黃景玉回到病房時，她發現這個堅強的母親已經淚痕滿面。

　　“對不起，讓你看到我這么狼狽。“黃景玉躺回病床，疲憊地說。

　　“您好好休息。“阿蘭幫她掖好被子，“有什么需要隨時叫我。“

　　夜深了，醫院漸漸安靜下來。黃景玉望著窗外的月光，眼淚無聲地流下。她多希望時間能走得再慢一點，讓她多陪陪孩子們。可是命運無情，她能做的，只有在最后的日子里，把所有的愛都留給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