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不怪臣？”林玖眼中面上露出驚喜之色。
“自然不會。”江齊禎搖搖頭，無奈道：“一個庶子罷了，你怎么會這么想？”
“他是盧家人。”
“哼，”江齊禎神情冷了下來，冷哼一聲，“盧家便可以藐視君上，肆意詬病朝廷命官？”
話落，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江齊禎忽而嘆息，“罷了。朕與你綢繆數年，才有了今日。如今朕穩坐皇位，免于死在兄弟之手，又有你常伴身側，朕應當知足了。”
“陛下是天子，卻處處受人掣肘，”林玖眼中閃過冷意，起身拱手，道，“是臣無能。”
眸光微閃，江齊禎起身，移步到林玖面前，雙手托舉住她拱起的手，溫聲道:“阿玖，你我之間不必如此生分。放眼朝堂，以盧家為首的世家自成一派，朕能依靠的，唯有你。”
“你助朕登上皇位，四年間替朕擋了多少明槍暗箭，這些朕都記在心里，朕現在惟愿，你能榮華傍身，平安順遂。“
“朕萬萬不愿，再將你推上前去。“
“得陛下如此掛懷，此生足矣。”林玖抬眸望入江齊禎的眼睛，鄭重道：“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世家確實放肆了，陛下且寬心，臣自會為陛下分憂。”
“阿玖。”年輕帝王似是被這番話打動，望著林玖的目光，久久不能回神。
半晌，江齊禎抬手，落在林玖的肩膀上，“哈哈哈，不愧是鐵拐李仙人的弟子，朕當真是得了個寶。”
林玖勾唇，“陛下謬贊，”隨即話鋒一轉，注視著帝王道，“陛下可知道盧晏?”
“盧晏？“江齊禎收回手，移步到桌案后落座，“盧家人？”
林玖定定注視著江齊禎的雙眸，回道：“正是。盧家二房的一個庶子。”
“庶子啊，”江齊禎了然，“世家支系，朕不甚了解。愛卿為何提及此人？”
“臣在正式授課前，今日特地抽出來一堂課，叫學生們日考，共十六人，此次小測拿到上甲的，只有一人。”
“謝家嫡長女，才情名冠京都。”
“不，不是她，”林玖輕輕搖頭，“臣看到結果，也感到十分意外，上甲的，是盧晏。”
“哦？”江齊禎詫異，“竟這般厲害。“
“盧嘉瑞對臣不敬，臣罰他三十廷杖，此次小測盧晏獨占鰲頭，照理說，應當嘉獎。”林玖道：“臣希望嘉獎盧晏的，是陛下。“
“聽學伊始，陛下此番舉動，既能顯示對此次講學的重視，又能在學子中彰顯陛下仁德，亦是能讓世家看到陛下的誠意。”
“好。既如此，朕就賜盧晏一支紫毫筆，由丞相代為轉交。”
“微臣領旨。”
從御書房出來，林玖眼中堆積出來的笑意消失得一干二凈，眼底氤氳著冰冷。
江齊禎想對盧家開刀，偏偏自己不做執刀之人，思來想去，干脆將她推出去，自己做壁上觀，帝王的制衡之術，他學的是極好的。
文華殿內，炭火慢慢燃著，偶爾發出燃燒時，噼啪的細碎聲響，書頁翻動，“唰唰”的聲音聽得明顯。
靠窗第二個位置，謝嘉瑞臉色蒼白，唇無血色，腰身間裹著厚厚的被衾。
聽到來人的動靜，他轉頭看，見是林玖，匆匆將臉轉了過來，不敢看她。
林玖步履款款，落座師席。將一沓紙張放在桌子上，林玖抬頭對眾人道，“諸位的學試卷我已詳閱。多數人才學淵博，見解獨到，但也不乏心不在焉、淺嘗輒止者。”
說到這處，林玖目光掃過盧嘉瑞，盧嘉瑞趕忙移開視線。
“此次日考，獲得上甲的，僅有一人。”
堂下竊竊私語，多數人側目，看向中間第一個位置，那里坐著謝輕歌。
林玖的眸光從中間落下去，謝輕歌不動聲色地挺了挺背脊。
“盧晏，其對經史之理解，遠超同儕，答題精當，可為諸生楷模。”
什么？
謝輕歌聽到盧晏的名字，怔了一下，隨即轉過身，見盧晏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抿了抿唇。
回身后，她注視著林玖翻動紙頁的動作，上齒一下一下地輕咬下唇。
“中甲之人，謝輕歌。”
“夫子。”終于，在宣讀下一個人名時，少女脆生生地叫道，嗓音淡漠清冷。
少女的動作一下子吸引了盧嘉瑞和謝珩的注意。
林玖抬眸，看著突然站起來的少女，道：“何事？”
“學生有疑。經學儒道，學生雖不敢妄言精通，卻也熟練，文辭義理，無有不知，皆付諸考卷之上。為何盧晏能得上甲，而學生只得中甲？”
聽到此話，盧晏悠悠然的神情一頓，眸光中帶著幾分涼意，投向謝輕歌的背影。
“我姐姐自幼研讀經史，孜孜求學，造詣雖不及前輩與夫子這般奇才，卻也在同輩中名列前茅，盧晏才學了幾年，怎么能比得上姐姐，夫子莫不是判錯了？”謝珩神情倨傲，提到盧晏時，聲音帶著輕視。
“是啊，謝小姐的才學，我們在座的都是知曉的。”
“夫子可有錯判？”
盧嘉瑞眸光右轉，見盧晏神情冰冷，嘴角扯出一抹幸災樂禍的笑。
“謝小姐也以為是我錯判？”盧玖氣定神閑道。
“學生不敢妄言。”
“那看來就是了，”林玖揚唇，突然問道，“謝小姐可還記得卷末的考題？”
“自然，問的是救治災荒之要。”
“謝小姐可還記得自己是如何作答的？”
“自然，“謝輕歌啟唇，字句清晰，侃侃而談，“孟子有言，‘樂民之樂者，民亦樂其樂，憂民之憂者，民亦憂其憂’，治荒之要，在于官員盡心盡力，以百姓心為心，才能見其成效。”
“說的不錯，”林玖欣慰點頭。又喊盧晏作答，“盧晏，說說你是如何寫的。”
盧晏先是起身對林玖行了一禮，方才不緊不慢地開口，“‘公生明，偏生暗’，心懷民眾自然是好的，然而百姓所求，不過是活著，自己的性命，怎可全憑著官員心意，人心不全，唯有法度，可明義理，造福百姓。學生以為，法令圣恩，才是重中之重，答卷上是學生關于法令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