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和元年的冬日，蕭瑟的冷意中，喪鐘鳴響，新帝即位。

　　京城又落雪，長街行人寥寥，雪地里牽著馬的炭翁，落下一連串的腳印。

　　老炭翁走過宮門，瞥眼瞧見一輛輛華貴的馬車，低聲嘆道，“生來便有萬般福啊。”

　　幽長的宮道上，鵝毛般雪花飛舞，行走間，林玖抬手拍落肩上的碎雪，順便攏了攏身上的狐裘。

　　時候不早了，想來學生們都已在文華殿候著了。

　　今日林玖出來的晚，怕誤了時辰，匆匆帶了林敏出來。

　　宮道寂靜，聽得見寒風撲簌與白雪翻飛。靜謐中的一切聲響都被放大，悉悉索索的聲音傳入耳中，林玖腳步頓住，她側目，視線落在宮道的側門。

　　只消失一瞬，那聲音果然又響了起來。

　　“要去看看嗎?”林敏聲音暗含警惕。

　　“去瞧瞧。”

　　二人走至門前，林敏一手撐傘，一手去推門。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林敏探著腦袋朝里面看，墻壁上的門聯通的另一宮道無人走動，靜悄悄的，她環顧四周，并未發現端倪。

　　“在地上。”

　　林敏低頭，雪地上竟躺了一個人！

　　她詫異，看向林玖，“這……”

　　林玖走過來，居高臨下地看。

　　少年手腳俱被捆住，雙眼蒙著漆黑的布條，嘴里塞著布。天氣寒冷，他身上只著單薄的白衣，白衣微微泛黃，衣擺好幾處撕裂，膝蓋和胳膊都血跡，混著泥土雪水結成巴，粘在衣服上。

　　林玖接過傘，道：“放人。”

　　將少年伏坐起來，取下蒙眼的寬布，林敏繞到少年身后去解繩子。

　　應是太久不見光，取下蒙眼的寬布時，少年瞇著眼，一時間沒有睜開，等到林敏繞到后頭去解繩子，才緩緩掀開眼簾。

　　他仰頭，和林玖的目光在空中交匯，少年的眼神直白無物，黑曜石般的眸子微微發亮，倒映出三千落雪和林玖的身影，有雪落在長睫上，引得少年眼睫微微顫動。

　　雖然少年臉上遍布傷痕，唇角帶著血跡，但不難看出這是個極為俊美的少年，林玖眸光微閃。

　　雪勢愈大，如飛絨洋洋灑灑，林玖上前，伸手將傘撐在少年頭頂，就聽少年輕輕喚道:“夫子。”

　　林玖眉梢微挑，“你見過我？”

　　“不曾見過，只是這個時辰，除了進宮聽學的公子小姐們，走這條宮道的，只有夫子了。”

　　“你是誰家的公子？”林玖問道。

　　“學生盧晏，盧家二房行四，不知夫子可有印象？”盧晏借著林敏的攙扶站起身，躬身行禮。

　　自然是沒有的。

　　新皇登基的第一道圣旨：凡世家子，年滿十五者，皆入宮聽學，修身篤行，以彰德化。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陛下剛登基，此番是穩固人心之舉，清流子弟還好些，世家子弟個個自視甚高，真碰上一兩個頑劣的，說不得罵不得，平白惹得自己頭疼，夾在三方之間，是個吃力不討好的活，偏偏落在她身上，誰樂意干啊，皇帝送過來的名冊她只粗略掃了一眼就放下了。

　　“原來是盧家的公子，怪不得公子氣宇軒昂舉止不凡。”林玖勾唇，仿佛不曾見到盧晏剛剛的狼狽不堪。

　　盧晏也不見不好意思，道：“夫子謬贊。”

　　“既如此，那便一起走吧。”

　　盧晏點頭稱是，跟在林玖的身后，神情漸漸冷了下來。

　　想著林玖剛剛的胡言亂語，心想道：虛偽。

　　文華殿內，炭火燒的旺，暈出柔和光暈，屋子里暖融融的。

　　謝珩坐在椅子上，朝外面探腦袋。身子后傾，謝珩轉身趴在盧嘉瑞的書桌上，“你說盧晏不會被凍死在外面吧。”

　　“呵，擔心什么，他的骨頭可硬著呢，這么多年都沒能弄死他，難道偏偏就死在宮里？”盧嘉瑞眼中不屑，咬牙切齒道：“不過一個野種，也配輕歌喜歡。”盧嘉瑞看著謝輕歌的背影道。

　　“說的也是，”謝珩點點頭，“若是叫夫子發現，那可怎么辦?”

　　“你說林玖？你怕她？”盧嘉瑞不屑一笑，“一介女流罷了，跟在陛下身邊混了五年，陛下體恤封了個丞相，真拿自己當盤菜了。謝珩，你我都出身世家，何必懼怕她一個沒有倚仗的孤頭丞相，還和這些窮酸貨在一起上課，我看這聽學啊，可笑至極。”

　　盧嘉瑞的聲音并不小，謝珩看著殿內頻頻投過來的視線，有心想要阻止，壓低聲音，“你別說了。”

　　“不是吧謝珩，你真的慫了，要我說她林玖不過是受陛下恩寵，還什么鐵拐李仙人的弟子，當個笑話看就啊！”

　　話音未落，盧嘉瑞突然一聲驚呼，這動靜惹得眾人紛紛側目。

　　只見一柄利劍插在盧嘉瑞面前的書桌，劍刃閃著寒光，距離他的腦袋不過分毫。而剛剛還趴在桌子上的謝珩，呆坐在自己的椅子上。

　　盧嘉瑞回神，一下子跳起來，伸手指著林敏，“什么人，你知道我是誰嗎你？你好大的膽子，竟敢當眾行兇！”

　　“自然是知道的。”循聲望去，白衣女子身披狐裘，邁著不緊不慢的步子進入殿內。看到林玖，學生們接連起立。

　　林玖走到盧嘉瑞面前，啟唇道：“盧家詩禮傳家，門風端正，怎么會生出你這般的蠢貨？”

　　林玖嗓音淡淡，盧嘉瑞卻無由感到一陣威壓，周遭空氣仿佛被吸干，一時之間盧嘉瑞竟然說不出話來。

　　二人就這么望著，直到一道磁性溫和的聲音想起。

　　“夫子息怒，五弟年幼，此番并非刻意冒犯。”跟在林玖身后進來的盧晏道。

　　聽到盧晏說話，盧嘉瑞像是被點燃的炮仗，朝他吼道：“盧晏你給我閉嘴，我的事情你最好不要多嘴！”

　　說罷又看向林玖，梗著脖子道：“我就說你了怎么著吧，誰不知道你林玖在陛下屁股后面跟了五年，才坐到丞相的位置上。既然都做了，還怕別人說你不成。”

　　“不過是個布衣丞相，前無倚仗，后無家世，今日我就是指著鼻子罵你，你又能如何？“

　　此番話落，殿內寂靜無聲，能聽到殿外風聲蕭瑟，白雪翻飛。

　　令眾人沒想到的是，林玖突然笑了，笑聲清脆，在此刻的氛圍下卻十足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