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如何,他今晚的目標是陳師爺,他花重金從衛通那買消息,就是為了知道陳知州私庫所在,找到他勾結紅館私販人口的罪證,陳師爺與陳知州出自同宗,關系緊密,他最有可能知道陳知州私庫及密鑰所在。可現在他改變主意了,他要找到陳知州勾結謨羯的罪證。
陳師爺方回到門前,一顆石子猛得射出,擊穿了窗戶紙,“誰?!”陳師爺猛然回頭,卻見四周寂寥無聲,轉念一想,暗道,“糟了!”忙急急推門而入,翻找起來,安振玄靠近捅破道窗戶紙,從洞口窺去,只見陳師爺在案桌上摩挲了下,翻出一本厚厚的賬本,翻看上下無恙,不知怎么都又藏回了案桌內。
安振玄在陳師爺的院子藏了兩天,不吃不喝不眠不休,才摸索出這院子出入規律。
早早陳師爺起身去衙門后,會有一個啞婆來灑掃院子,整理床鋪,而后鎖上門,午時過后陳師爺會回來歇息半晌,然后再去衙門,但很快就會有門房巡邏,傍晚陳師爺就會回來,一般他不讓人接近院子,所以,安振玄唯有在啞婆走后,午時之前動手。
那張案桌平滑無比,嚴絲合縫,并無柜洞,可安振玄受高人指點,不僅習得一點醫術,還學了奇技淫巧,摸索兩番,便在筆架處摸到一個松動口,輕輕一按,桌邊彈出一根木條,斜斜一拉,案底一響,他摸到凸起處,輕輕一拽,拽出隱藏在桌沿邊的小抽屜,那本厚厚的賬本就在里面。
拿出來略略翻看,竟發現上面全是記載與紅館勾結交易的帳目,暗格唯獨這賬本,若是知州交代師爺,不可能只有這一樣事物,畢竟勾結謨羯這樣大的事師爺也是知曉的,怕這本賬本是師爺的私物,很可能,勾結紅館的不是知州,而是陳師爺,安振玄本想將賬本塞進懷里,轉念一想,從賬本中撕下一頁紙,折進懷里,原樣將柜子合上,悄然離去。
沒過幾天,趙員外、劉士紳、紅館、甚至赑屃堂接連被盜,雖只是少了些金銀財帛,但此盜賊來去無影,不懼高墻,一時弄得雍州城內人心惶惶。
是夜,接連干了幾日大事的安振玄匆匆回到藍府,方推門而入,便發覺床上躺了一人,忙點燈去看,卻是藍靜,燈暈一晃,床上人幾欲被晃醒,安振玄下意識擋住油燈,可人還是被吵醒,藍靜恍惚間揉揉眼睛,打了個哈欠,“總算肯回來了。”說著半醒不醒又想睡過去。
安振玄把油燈放到一邊,坐到床邊,輕聲道,“怎么不回自己房里睡。”忍不住給藍靜掖了掖被子。
“不睡這怎么逮到你。”說著睜眼看了看安振玄,見他下巴長出胡茬,眼里滿是血絲,形容憔悴,但精神奕奕,情緒激昂,終是長嘆一氣,“床上睡罷,明兒再審你。”
安振玄紅了臉,“睡…你在床上,怎么睡。”
“少廢話,我不動你,你進里頭睡。”
安振玄扭捏半晌,終究是小心翼翼翻過藍靜,睡在里頭,他本情緒激動,又想著旁邊睡著藍靜,以為這夜該是不眠夜,誰知枕頭一沾便睡過去,藍靜轉過身朝向他,細細看了兩眼,給他蓋上被子,暗罵一聲呆子。
翌日,安振玄一睜眼就看見藍靜在床頭梳妝,晨光熹微,藍靜手持一根珠釵往頭上插,旭光照射,藍靜的指尖一轉,珠光刺痛了他的眼,藍靜轉頭一看,“你醒了。”
這一刻安振玄只想到,燭紅映帳暖,新婦梳洗遲。臉又紅了,藍靜瞧著有趣,這呆子怕不是又想到哪里去了。
早飯時,安振玄將這幾日的事都告訴藍靜,他沒想瞞著她,也知道瞞不過她。藍靜聽了沒太大反應,吃飽喝足了才道,“你就不怕我是左賢王的人。那個哈吐金不是說了嗎?”
“我信你。”
“即使哈吐金沒說謊。”
安振玄看著她的眼神更為柔和,“我還是信你。”
藍靜疑惑,安振玄眼里太多深意,她看不懂,卻不得不為之動容,“為何……”
“你不也從來沒問過我接近你的原因。”
好似從第一次見面起,無形的默契就存在他們之間。
“那哈土金與陳知州的對話中好似要對你不利,你這幾日要多加小心。”
“無礙,我一直有讓小潤派人監視州府的異動。”安振玄心知千日防賊難免疏漏,想著盡量多守在他身邊好了。
藍靜正色道,“你特意盜竊那名單上的人,就是想震懾陳師爺?”
他點點頭,“我猜測勾結紅館的人不是陳知州,而是陳師爺,可陳師爺既然知道陳知州叛國之事,就算鐵證如山,陳知州也可能會設法保住他。我想盜竊那幾家人,引起陳師爺的警惕,等他發現賬簿少了一頁,便會自亂陣腳,只是,之后怎么做我還沒想好。”
“我以為陳師爺事跡敗露,陳知州未必會保他,事情鬧大,萬一受到牽扯,他叛國之事怕也會怕也會被攀扯出來,屆時,陳知州不定會把罪責推到他身上。讓陳師爺自亂陣腳,這步做的不錯,接下來,自然是把事情鬧大,我會再給汴梁修書。“
“可你之前修書汴梁不是杳無音信嗎?”
“之前我既無監察之責,又無行政之權,更沒有證據,修書汴梁,自然無人理睬,你看這是什么。”藍靜掏出一個令牌,晃了晃,安振玄接過看,上書司諫二字。
安振玄大喜,“我以為你不會出手。”
藍靜背過手去,“我本不打算插手,只是那哈土金既然認得我,我自然要會會他。”
“依你聽來的,哈土金應該是謨羯右賢王的人,在謨羯,左右賢王皆是儲君人選,以左為尊,左右賢王政斗多年,雍州地處邊疆,壤接謨羯,一直是軒轅邊域重地,只是自十年前那場戰敗,兵力散落,歸治冀州,也致使雍州城多年深受沙匪侵擾不堪。”十年前那場仗,統帥正是越國公,藍靜的阿爺,十年前,越國公統領越家軍在雍州敗于謨羯,雍州被割去十二座城池,劃去大片疆域,僅剩雍州城這一座孤城,其軍隊散落歸由冀州所治,一時間,馳騁疆場所向披靡多年的越家軍銷聲匿跡,越國公雖未被判罪,卻自覺退位給兒子,先帝念其年事已高,令其在京都修養多年,直到數月前,軒轅與謨羯和談,特派老越國公前去滄州簽訂盟約。
“陳知州多年周旋在謨羯人和沙匪間,不知殘害了多少百姓,趁此機會,一并拔除這顆毒瘤,即給你穗華阿姊報仇,也是給雍州百姓一個公道。我們就從陳師爺著手,此事,宜以攻心為上,你可從別院調派人手,找機會,把陳師爺綁了,你把賬本拿出來,告誡他,要將罪證呈上,逼他停止與紅館的茍且,人要好好招待,不可動刑,陳師爺背靠陳知州,他自然認為你奈他不何,假意投誠,你困他個五六日,把人放了,我會讓小潤散布謨羯細作入城的事,陳師爺無端失蹤,又完好歸來,陳知州一定會疑心他,私下安排人暗殺他,屆時你再出手相助于他,他為自保,必會助我們將陳知州叛國之事揭露。”
二人又將計劃細細修正幾番,第二日,安振玄便動身去別院,藍靜正好想去看看馬場,因小潤被她派去辦事,藍靜便帶上無所事事的韓緒和幾個下人,與安振玄一同出城。
一路上,藍靜和安振玄并駕而驅,兩人比往日更親近幾分,韓緒遠遠綴于身后,怎么看也不像正兒八經的未過門姑爺,幾個下人心思百轉,有討好垂涎未來姑爺的,便捧著韓緒,說著安振玄媚主的壞話,被韓緒冷臉瞪了回去,韓緒雙腿一夾,快馬上前,越過親密無間的二人,絕塵而去。
藍靜見不得有人越馬而過,又恰到分別路口,便與安振玄告別,快馬加鞭而上,留下不善騎的安振玄慢悠悠往別院去。
“會騎馬了不起,總有一天,我比你們騎得都好,駕,誒誒誒,吁吁吁,馬爺,慢點慢點。”
藍靜沒多會就追上了韓緒,對方依舊冷著臉不開口,想著他與謨羯人之間的茍且,藍靜決定還是要多多關心自己的未婚夫婿,別冷落了他。
“誒,你馬術不錯嘛,師從何人?”
“我義父。”
“你義父就是七月門老門主罷。聽人說,他是江湖上頂好的人,收留了不少流落街頭的孤兒。這么說來,你也是孤兒?”
“是又如何,藍府姑婿不能是孤兒?”
“哪里的話,我藍靜選婿,自個喜歡便好,我父母親也不管這事。”
說到這里,韓緒問出了心底一直好奇的事。“你為何要比武招親,而且你才剛過豆蔻之年,既無父母之命,為何急于定親。”
“我還以為你不會好奇我的事呢。比武招親,是因為我藍家是武將出身,招的姑婿若無功夫傍身,如何拿的出手,而且我已過豆蔻,自然要成家,家中只有我一個獨女,自然要早日為藍家開枝散葉。”
“你明明更喜愛那個姓安的,為何不招他。”
“那不是先招的你嘛,我是更喜歡阿玄,可以等我們成親之后我再招他,就是怕他不肯。”藍靜皺皺眉,一臉難辦。
韓緒臉色越發難堪,“君子有成人之美,藍家夫婿這個身份我可以讓他。”
藍靜惻身細細打量他,悠悠道,“你還真厭惡我啊。”
“……沒有。”
“別人來比武招親,都是奔著我的美貌和身份,你是七月門門主,江湖與朝堂一向兩不干涉,你也不像貪圖富貴之人,莫非你有別的企圖?”藍靜猛地湊近,韓緒下意識一扯韁繩,躲開藍靜的親近。
“你也從未正眼看過我,看來,我的臉不入你法眼啊。”
韓緒整個人僵住,耳尖卻紅透,“看來你對我的美色也不是一點也無動于衷嘛。”
二人正說著,遠方卻傳來急促馬蹄聲,彼時他們正要越過一小片沙漠地才能去到馬場的綠洲,前不著村后不著店,藍靜當即反應過來來者不善,立馬調轉馬頭,可已經來不及,后方也來了一批人,前后包圍了三四十個頭包黑巾蒙面,手持刀械,兇神惡煞的沙盜。
藍靜策馬靠近韓緒,偷偷問道,“你打得過他們嗎。”韓緒緩緩搖頭。
“各位好漢,無非求財,我乃雍州藍府的姑娘,若今日各位能饒我等性命,我必奉上財寶,報答各位。”
為首的幾人冷笑,“藍氏女,找的便是你。”手一揮,“都殺了。”
那些沙盜手持刀械韁繩,呈包圍之勢圍了上來,藍靜從懷中掏出一個口哨吹響,己方那幾匹馬好似得了指令,四散破圈而去,破出沙盜的包圍圈,可惜那幾個下人都是藍府出來的,身手一般,幾個沙盜圍著一人,逐個絞殺。
藍靜和韓緒一起,身邊圍著十來人,敵人甩著韁繩,想將藍靜套下來,韓緒從腰間掏出一把匕首,飛身撲向一個沙盜,三兩下將人手劃斷,沒等他下死手,旁邊幾人見他是硬茬都圍了上來,藍靜身無長物,一時不察,被韁繩套了下來,狠拖了幾米,烏云護主心切,高揚馬蹄,嚇得拖僵繩之人的馬受驚,將之甩了下來,烏云踩踏他的肚子,那人手一松,藍靜忙翻身起來,掙脫繩圈,還未站穩,一把刀砍了下來,她就地翻滾,躲過致命一擊,身無旁物自知不敵,掏出哨子急促吹了幾聲,疾馬長嘶,以烏云為首的幾匹馬沖出重圍四散逃去,可馬上的人全落入敵手,眼見著幾把大刀一同砍下,藍靜大喊一聲,“住手!”刀鋒停在她頭上。
藍府的下人死的死,傷的傷,獨圍著韓緒的敵人最多,他奪過敵方的武器,圍敵一時奈他不何,可藍靜一落馬,他動作稍亂,被掀翻在地,沙漠不如平底,稍有鉗制,終究落了下風。
藍靜一聲大喊自然不能讓這些亡命之徒住手,是為首的人讓人住手,一番亂戰,藍靜衣髻散亂,臉上沾灰仍不掩艷麗,他打量藍靜的眼神不善,似動了念頭,“女的留下,男的殺了。”
藍府下人沒有絲毫反抗之力,亡于刀口,眼見韓緒也要不敵,魂歸西天,藍靜奔向為首之人,跪在他馬下。“求爺放過他吧,他是我夫君,怎樣都好,留他一命。”
為首之人大笑,一手擄起藍靜掛在馬身上,騎馬而去,留下一句,“回寨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