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安振玄便往藍靜的院子去,他住的偏房與藍靜中間隔著一道垂花門,因天還是灰蒙蒙的,他也沒想過藍靜會早起,是以一跨過垂花門,便直面撞見身穿束衣,手持長槍的女子,雄威威地比劃,尖槍一甩,迎著他面門刺來,長槍脫手,擦著他側臉斜穿入地,力度之大,如投擲之物,入地三分,槍尾余震,安振玄只覺臉頰刺疼,險以為破相,伸手一摸,所幸沒有猩紅,只是心有余悸。
小聲嘀咕,“這是要謀殺親夫啊?!?p> 藍靜揉捏著緊繃抽痛地右手手腕,二人離得近,對方的囁嚅她聽的一清二楚,想不到跟著她時間長了,臉皮厚了,還學會調戲她了。
“你來做甚?!?p> “我跟你借怡梅妹妹,找她幫個忙,我想制些藥,時間趕。”
“里屋沏茶呢?!辈还馨舱裥?,撿起長槍,繼續操練。
“不急這一時半會兒,我們說說話?!?p> 藍靜長槍背身,朝安振玄翻了個白眼,“一邊去,沒見我忙著呢?!?p> “我就看看?!?p> 安振玄以為藍靜要耍一個帥氣的招式,不料,她只是長槍祭出,一刺一挑就完事了。反復動作,細微調整。
“這就完了?”
藍靜練得微微喘氣,穩穩收勢,眼眉一轉,練得有些興起。“你站我前頭來,站遠些?!痹前舱裥驹趥让婵此殬?,藍靜見他輕視,便讓他站前來試驗。
兩人對立而戰,持械者猛得氣勢一提,招式未展,安振玄便覺腦骨一麻,下意識想后退,又覺被鎮住沒面子,硬生生站定了,只見藍靜仍是那一刺一挑,從側面看與正面迎敵的感覺完全不一樣,按理反應快的是能奪過這直槍,安振玄只來得及見長槍迎面刺來,側面是直刺,正面卻是轉槍,尖端極速旋轉而來,面門全罩,無論從哪個角度躲都躲不開,但安振玄從小學得是躲跑得功夫,直覺比常人靈敏,他下意識仰頭一蹲,險險躲過,不料連招一挑,從下往上利刃直挑頸部,若此刻站的位置是藍靜長槍所能攻擊的范圍,安振玄已被挑破頸動脈而亡,距離近的,怕是半個脖子都被削掉。
此殺招,驚得他三伏天里出了一身冷汗,摸了摸還掛著的脖子,此刻,臉不疼了,脖子疼。
長槍一收,女子昂首揚眉,一臉得意,“這是我阿爺教我的槍,飲馬長槍決,第一招,回天運斗。”晨光熹微,光芒從女子背后逐漸綻放,仿佛披上光彩霓裳,絢爛奪目。
見此情形,不知為何男子腦里卻浮現幾個成語,巧笑嫣然,星目璀璨,香汗淋漓。
“……真乃絕世槍法。”
藍靜只當他是被嚇傻了,白了一眼,暗罵一聲呆子。
安振玄熬藥的時候,反復回想剛才的場景,那一場絢爛的光,如輕羽在他心中留下了痕跡,那聲輕昵的阿玄,在耳邊回響,他不禁惱恨,一場無聲的拉鋸戰,一時不察,他終究失了先頭。
一直以來,外人眼里他早是藍府姑奶奶的入幕之賓,但實際他和藍靜都知道,他們之間比陌生人親近三分,離枕邊人疏遠三丈,比不得韓緒有名有份,藍靜信任他,任由他跟隨身邊,只是因為那晚毒發后伸出的援手,他于藍靜只算是半個救命恩人。而他接近她,也只是阿爺離世,他身無旁物,近無親友,想見見從小便知道其存在卻從未見過面的人。他們之間的調情,親昵,也只是藍靜頑劣的戲弄。只是如今這半真半假的情誼,不小心被他參雜了半分真心。
“誒,那天要早點來就好了,可我也打不過韓緒啊。”那場擂臺,他趕來了,卻又沒趕上。
“安公子,可是我做錯了?!扁反熘幫枳?,聽安振玄一聲長嘆,驚慌失措。
“沒事沒事,我想事呢,你做的很好,多謝你能來幫忙?!?p> 怡梅怯懦點頭,認真干活。暗想,安公子還想打姑爺,難不成這就是戲文里二女爭夫,不對,這應該叫二男爭妻,該給小花做早飯了,現在脫不開身,但愿秋蘿記著給妮子喂食罷,誒。
想了兩日,安振玄終究是不想打開穗華給的春宮看,帶著匆匆做好的藥丸匣子,想并香囊一道給穗華,便一大早來到紅館。
在偏門雙手放嘴上,發出和穗華那晚在藍府做出一樣的鳥叫聲,那是他和坊里姐妹定好的暗號,因他沒錢消遣,又多是給姐妹們送藥看病,就約好以鳥鳴聲做暗號,經過的姐妹誰聽見了就來給他開門,時間長了,有時坊里的門房或護院巡院,好心的也會來給他開門。
這次開門的是門房,平日貪小便宜沒多大壞心眼兒的門房,見他卻一臉警惕,半開著門,“你來做什么。”
安振玄想說來找穗華,話到嘴邊,咽了回去,“之前約好的,來給姐姐們送藥?!?p> 門房思索一番,“雅兒在后院,你走小路去,別讓人瞧見?!?p> “省得?!遍T房讓他進來,鎖上門便走了。
安振玄不知為何有不詳的預感,平日里他來送藥多數都是找穗華,雅兒雖與穗華年歲相仿,但接人待物一般都是穗華出面,這次門房卻特意點名讓他找雅兒。
雅兒的房間半掩著,走近,聽見微微哭泣聲,安振玄心頭一急,呼喊道,“雅兒阿姊,是我,阿玄?!闭f罷推門而入,只見雅兒匆匆拭淚的背影。
“阿姊怎么哭了,可是惱我多日不來?”
雅兒背著身子,帶著哭腔笑道,“沒有的事,你來送藥的罷,放桌上吧。”
對方不肯示人,安振玄不知如何勸告,把匣子放在桌上,“阿姊當真沒事?可是有人犯渾了?阿姊同我說,我幫你敲他悶棍,給你報仇。”
“能有什么事,左右不過這幾日見的人多,身子不爽利,你走罷?!毖艃合肫鹚肴A的囑咐,又道,“穗華給你的香囊,你沒看就給我罷,我一會給她?!蔽猜晠s忍不住帶哭音。
雅兒的話語似在哄瞞什么,就跟那晚的穗華一樣,安振玄想不通,聽話地從懷中掏出香囊,遞給雅兒,雅兒回身要接,露出手背一條深得發紫的紅痕,那條被殺威棒鞭打的痕跡,遞出香囊的手猛地收回,安振玄打開香囊看,一張白紙,展開,上書雍州州府、冀州副兵馬使、赑屃堂香主、紅館嬤嬤、地方鄉紳等等十數個人名,白紙黑字,字字誅心。
這是紅館伙同各勢力販賣人口的證據。
安振玄踉蹌兩步,“穗華,穗華阿姊怎么了。”
雅兒俯桌慟哭,“雅兒阿姊,你說啊,穗華阿姊她怎么了,我,我去找她?!?p> “她沒了。”雅兒大喊,“前夜回來,被嬤嬤逮住,讓人,給,給亂棍打死了,尸首今早拉去亂葬崗,嬤嬤說,夏悶之日,今日怕要下陣雨,尸首放不得,臭了要攪了公子們的雅興,趕早拉走了,哈哈哈哈,人命之賤,死了臭了,還礙人眼。”雅兒又哭又笑,仿如瘋了一般。
“你走罷,這事你管不了,往后也別再來了,這是泥坑,沼澤,陷進去就別想脫身,她還妄想救人,能救得了誰,把命搭進去,又救得了幾個人?!?p> 安振玄渾渾噩噩回到藍府,手里還握著那張罪證,幾乎被他揉碎的紙張,顫抖著手,小心攤開在桌面,這是穗華用命寫的血書。
從穗華來求救的那刻起,她就是抱著必死的決心來,可明明她都把香囊給他了為何不言明,不,她不是來向他求救的,她是向藍靜求救,此事牽扯一州之長,各方勢力,穗華又怎會不知他一個小混混,根本就沒這個能力,所以她百般試探他和藍靜的關系,在知悉他們之間的關系不足以讓藍靜為他犯險,便只求留下小花??伤{靜那晚明明開口留她了,她卻毅然赴死,興許,是為了紅館的姐妹,雅兒的話中,她是知曉這件事的,所以穗華將小花帶出,是在眾姐妹的幫忙下,她不想連累任何人,所以沒有茍且在藍府,而是自己回到紅館這個虎口。
可為何,為一個素不相識的小女孩,值得她把命搭上。
若是那晚,他攔著穗華,興許她就不用死了,他明知紅館的人手段殘忍,他甚至懷疑穗華的推辭,可他最后卻親自送她回去,親眼看著穗華被那黑黢黢的洞口吞沒,是他,親手送她去死。
外出辦事一日的藍靜回到府,聽小潤說,安公子早晨回來后在房里坐了一日,下人送飯,一口都沒動過,不言不語,問話也不理睬,仿若無人。
她猜測與穗華有關,便往安振玄的房里去。
金烏漸沉,晚霞明處暮云重,房門半掩,跨入門檻,男子靜坐在桌前,手按在一張白紙上,秀頎的身影此刻微微佝僂,神情冷滯,臉色慘白,眼露哀色,俊麗的容顏帶上一絲脆弱,晚霞余暉從門縫爬入,卻停在男子腳邊,好似以男子為界,空氣也仿佛滯固,藍靜原想直接開口問話,見此情形收回了話語,默默坐在他對面。
藍靜從未見過他這般死寂的默然。心中生起一絲捉摸不透的感受,倏然又消散。
她一直陪著他靜坐,直至金烏沉落,素娥升起,大地被籠罩在一片黑暗中,她起身,點燃燈油,一輪光圈在安振玄眼前亮起。
“穗華沒了?!卑舱裥咽稚系募堖f給藍靜看,將自己的猜測告訴她。
“你打算報仇?!?p> “……是?!?p> “你跟誰報仇。”打死穗華是紅館動的手,可歸根結底是背后整個販賣人口的組織。
安振玄呆滯的目光看向藍靜手里的名單。
“就算你殺了這份名單上所有人,也會有下一個填補上去,更何況,這里面還有州府。”
安振玄說穗華不想牽扯任何人,所以毅然赴死,她卻不這么認為,若紅館察覺穗華掌握了這份名單,又在眾姐妹的幫助下逃離,無論回不回去,穗華和那些姐妹都難逃一死,可獨獨穗華一人死了,他人無事,那紅館可能只是知道她把小花救出去,甚至不知道其中有他人的協助,穗華的死,也許只是紅館在刑迫她說出小花的下落。
穗華不想牽扯他人,卻只想牽扯安振玄,所以囑咐安振玄兩日后帶著名單去找她,無論雅兒怎么隱瞞,都瞞不過穗華的死。安振玄得知穗華死了,一定會想盡辦法為她復仇,可殺死這些人不是穗華的心愿,她的心愿,是拔除整個販賣人口的組織,不要讓小花這樣的無辜女孩陷入深淵。
穗華的結局不是必死,可她選擇必死的路,是她知道安振玄一定會幫她報仇,這相當于逼他去死,而作為他的‘枕邊人’,藍靜不會看著他出事,所以穗華在逼迫藍靜,以獻祭的方式逼迫她插手此事,放眼整個雍州,怕只有她有一絲的可能,對抗一州之長。
“我會給京中寫信,此事,你管不了。”
管不了,雅兒也這么說。
“別做傻事,聽到沒?!?p> 藍靜伸手握住安振玄的手,觸手冰冷,他回神過來,點點頭。
一個殘破身子躺在簡陋的床上,略顯虛弱,他伸出左手,艱難得朝右邊的矮桌,想要夠桌上的杯子,卻不小心觸碰到右邊的斷臂,疼痛刺激下,失手打翻好不容易夠到的杯子,鏗鏘一聲碎響,驚動了屋外的人。
衛通急沖沖推門而入,“你醒了怎么不喊我,可是傷口又痛了?我去醫館給你拿了點止痛散,就是醫師說用多了成癮,少用些為妙?!?p> 李刀本痛的難受,心里一團火似地在燒,見了人就想發泄,偏偏進來的是衛通不是那尖酸刻薄的文奇,他只好憋著火,喪氣道,“止不止疼有什么所謂,左右我不過廢人一個,何必浪費銀子,買這勞什子散啊粉的?!?p> “又說喪氣話了,我今天給你帶好消息來的,你若還是這個樣子,我就不說了,橫豎你也要去,索性我就省下口舌?!?p> 李刀不禁猜測,“是,跟農娘有關?!?p> 衛通一愣,李刀往農娘身上猜,他反而不知如何回應,便轉了口風。“你可聽過城北藍府的藍大小姐。”
李刀聽似與農娘無關,略有些失望,但聽到藍府姑娘,這藍府姑娘他之前聽文奇說書時聽過,甚至更早之前,藍氏女進城的場面他也去湊過熱鬧,城門大開,他擠在兩列百姓中,上躥下跳,只為見那據說從汴梁來的貴人,寶馬香車,十里紅妝,馬車上那一雙青蔥玉手,輕撩幔帳,皓腕約金環,雖未見仙容,卻已酥醉,令人見之不忘,望而卻步。
李刀側過身子向床內,悶聲悶氣,“人家是貴族千金,與我何干,月前不是還和武館那小子定了親。”
“是啊,本與你無關,可她最近干了件大事,無形中,幫了你大忙。”李刀側回身,疑惑看著衛通。“那馬場的蠻夷,被她殺了,連馬場也被她包羅去了。”
李刀震驚,猛地從床上起來,壓到傷口又哎喲一聲躺下,衛通忙幫扶他坐起來,“急什么?!?p> 用僅剩的一只左手抓住衛通,“你說的可當真?!?p> “珍珠都沒這么真,我還能騙你不成。藍府姑娘,美若天仙,雍州城上下皆知,那蠻夷垂涎人家美色,假借賣飼料名義,將人請到自家馬場,想就勢欺人誰曾想藍姑娘事先帶了人,見蠻夷動手,先是絞了他的手,再把人殺了,帶著人把馬場控制下來,現如今城內還沒傳開,只是那蠻夷背后是州府,此事怕不好過,但再怎么說,人是從汴梁來的,州府也奈她不何,你說這藍姑娘,是不是無意間幫你報了仇。”衛通不敢說他還知道,直接殺死阿都沁夫的人是農娘,只想著李刀和農娘這段孽緣就此打住罷。
李刀又是震驚又是憤懣又是感慨無奈又是自惱,心中五味雜陳,輕易斷他手害他性命視人命如糞土女人如玩物的阿都沁夫就這么輕易得死去,他甚至還沒從頹唐中振作起來,眼前的大山就輕易被人搬開了,他想親手報仇,苦于無能,如今卻報仇無門,今后他不知該何去何從。
衛通見李刀面如死灰,不曾想好消息沒激勵到他,卻讓他更加頹廢,不禁又急又氣,“這又是為何,你的仇人死了不好,你甚至不用以身犯險去報仇。”
李刀搖搖頭,“男子漢大丈夫,就是拼了命去報仇也能讓人稱一聲好漢,我卻靠一個小小女子報了血仇,如今我又沒了手,連吃飯的家伙什都拿不起來,還害的心愛的女人……是了,蠻夷死了,那農娘呢?”
衛通聽李刀還是扯到農娘身上,不禁嘆了一氣,“她又回泗水樓了,東家見她孤身一身,便收留她,仍給客人唱小曲兒,只是,不知何緣故,她同她盲父那樣,看不見了,終日在眼上蒙上白巾。除了唱曲兒,不和任何人接觸,我見她孤苦,送了幾次銀子去?!?p> “她為何會瞎了眼,難不成是那蠻夷對她做了什么?!?p> 衛通搖搖頭,“送銀子那次我見了端倪,她才同我說,她的眼沒事,只是歷經這次后,她才發現從前她雖目看四方,卻不如她盲父那樣眼不見心通透,這雙眼睜了也是白睜,不若閉上,從此后只以心視物。她還說,你的手,她心有愧疚,可想到父親,不知如何面對你,這段孽緣就此止住罷?!?p> 李刀閉上眼,想著農娘在何等情形下才決定從此淹沒黑暗中,不禁潸然淚下,臉皮上過不去又急急側過臉擦去淚,好似放寬了心,打趣衛通,“你倒是好心,我這個將死之人你也抗回來,不過打聽農娘幾句,見她有難還去給她送銀子,這些日子,雍州城的乞丐輪番來你這乞討,你也大發慈悲,來者不拒,文奇也是與你相識于微,他同我說,當年沒你資助,他怕是連考秀才的盤纏也沒有。衛兄你莫不是神仙轉世,來普渡人間的罷?!?p> 衛通搖搖頭,“老毛病,眼里見不得凄慘,改不了。”正說著,大門被敲響,一男子甕聲甕氣喊著,“衛通在家嗎?”
衛通起身,開門卻是安振玄,上回見還是安振玄讓他去藍府,藍靜向他打聽消息,雍州城這么大,賣馬飼料不多不是沒有,他確是存了私心,把阿都沁夫推到藍靜面前,安振玄的到來讓他心虛,卻見安振玄眼神飄忽,神思恍惚茫然,衣衫不潔,衛通猛得開門,他半晌才回過神,“衛兄?!?p> “阿玄,你來了,進來坐罷,實在抱歉,屋里有病人,不便見客,咱在院子坐坐,我去給你倒杯水來。稍后?!毙l通不敢引安振玄和李刀見面,只好讓安振玄在院子石凳上坐。
進屋倒水,往里加了點糖,轉頭對李刀說,“我有客人來了,我們在院里談事,你安心在屋里躺著,我一會兒送了客再給你送吃的來,若疼得厲害,就吃一點止疼散?!?p> 衛通將水放到安振玄面前,對方愣愣端起喝了一口,頓了頓,衛通見之,識趣道,“不是什么好東西,就是放了一點糖,振玄跟著藍大姑娘,定是吃過不少好茶,若吃不慣放著便是。”
安振玄自嘲,曾幾何時他也同衛通這邊,若能給客人喝上一杯糖水,便是誠心待客了,現如今不過跟著藍靜月余,已經吃不慣糖水,難怪在外人眼里他就是藍靜身邊的小情兒,攀附權貴。
一口飲盡,“衛兄,實不相瞞,我想跟你打探點消息?!睆膽阎刑统鰞蓚€錢袋,放桌上,推向衛通,衛通接過,打開一看,卻是滿滿兩袋銀子。
“這……”衛通推了回去,“你這單子可夠大的,我怕是接不下?!?p> “衛兄還沒聽我的請求。”
“能讓你出這么大手筆,我怕是聽也不敢聽?!?p> “我也知為難衛兄了,可我除了你,找不到別人能幫我這個忙,我只求衛兄告訴我一個消息,其余后果,鄙人一力承擔。”說罷,安振玄起身對衛通深深作了個揖。
衛通嘆氣,扶起安振玄,“你說說罷,丑話說前頭,你要的消息我不一定知道,我知道了也不一定能應承。”
片刻后,“我雖不知你要做什么,但此事非同小可,我會試著給你打探,但不一定能得,消息也不一定保真。”
“衛兄肯幫忙,這便夠了?!卑彦X袋留下,安振玄瀟瀟然離去,留下一個孤注一擲的背影。
雍州長街雖不設宵禁,但南街州府四巷一到戊時便禁止行人,安振玄未免打草驚蛇,在戊時前趁府內交班之際,便潛入躲在庭院假山內,臨近亥時才敢露面。
他身手矯健,順著陰暗從庭院往東南角到小院子去,經過偏門,察覺到動靜,忙飛身一越隱身在樹叢中,枝影搖曳,他在偏門洞開前,及時把住搖晃的樹枝,一切歸于平靜。
只見推開偏門的是州府的陳師爺,還沒到院子就見到目標人物,簡直是意外之喜,可沒等安振玄動身,就見陳師爺引著一人進來,那人身高幾近八尺,比中原男兒都要更高更壯,細看斗篷下的胡絡,分明是謨羯人。
安振玄尾隨他們一直走到東南角的小院,也就是陳師爺的院子,興許是陳師爺也不想驚擾他人,一路上都沒見到門房,形勢比安振玄想象中順利,那二人敲門,開門的竟然是州府,三人鬼鬼祟祟四周查看,見無人跟隨才進房內,彼時安振玄早已懸掛屋檐,翻身而上,悄無聲息來到屋頂上,翻開一塊瓦片,窺視下方齷蹉。
那謨羯人進了屋也沒脫下斗篷,安振玄看不起對方的臉,可謨羯人隱忍震怒的聲音卻清晰傳來。
“陳大人,好本事,居然能找到我們,還能讓人送消息來。”
陳州府不疾不徐,泰然處之,一手扶須,“老夫也是不得為之,你我之間一直是靠阿都沁夫周旋,阿都沁夫橫死,老夫若不略施小計,如何能聯絡到貴人,再且,阿都沁夫此人蠻橫貪嗔,不受貴國控制,卻偏偏占據雍州城外一片沙漠據點,常年與沙匪勾結,不僅為禍我雍州,更讓貴可汗很是頭疼,如今人死了,不是更好,為你我鏟除心中大患?!?p> “說的輕巧,多年來你我三方互相制衡,阿都沁夫從中調和,他一死,那些沙匪定要生事,你雍州物產豐盛,屆時,他們定要卷土重來,我們王爺樂見其成?!?p> “老夫自然深知其中道理,這不是忙請來哈吐金你來商討商討,畢竟你我三方維衡之事,貴可汗可是蒙在鼓里,彼時,只有我們合力剿滅悍匪,才繼續你我間友好往來。”陳州府揮手,讓陳師爺端出一盤銀錠。
“這么說,馬場如今在陳大人手里?!?p> 陳州府略嘆一氣,“阿都沁夫是死在一個女子手里?!?p> 謨羯人冷笑,“那女子難道不是陳大人安排的?據我所知,那女子是州府大人引見給阿都沁夫的?!标愔莞牬艘汇?,他沒想到那次小小引見,竟讓外人誤會。
“那不過是巧合,那女子是我們雍州的大族的貴人,從汴梁來的?!?p> “大族?該不會是藍氏。”
“怎么,你聽過藍氏?”
“此女子可是容貌昳麗,年僅十七,是汴梁藍氏獨女?”
“正是,若不是阿都沁夫貪圖她美色,也不能落她手里。”
“既是她,那便不足為懼,她不過是左賢王手里的玩物,據我所知,左賢王一直有派人暗中監視她,就怕此女子所為受左賢王指使,我們王爺與左賢王不和,若真是他授意,馬場落左賢王手里,怕是對王爺不利?!?p> 陳州府震驚,一個貴族女子何故是謨羯王爺手里的玩物,難不成藍氏女非真正的藍氏女,而是他人冒名頂替。
哈吐金知言多必失,不欲在此事上多說,“也好,若從她手里奪回馬場,定能煞煞左賢王的威風,我有一計?!?p> 陳州府附耳聽之,半晌,略微遲疑,“此事不妥,先不論汴梁是否追究,她畢竟是左賢王的人,此舉會不會激怒左賢王。”
“放心,你不也說她是汴梁棄子,若她不受汴梁重視,于左賢王也是可有可無之人,我們王爺要與之爭奪王位,終究要和左賢王對上,此乃殺雞儆猴。”說著,將那盤銀子推了回去,還掏出兩袋銀子,“事成之后,馬場你我分管而治,我也會在王爺面前多多給你美言,雍州,遲早是你的?!?p> 安振玄緊握雙拳,按捺住心中激憤,緩緩將瓦片合上,悄悄從屋頂翻下,躲在叢中,不多時,陳州府和謨羯人哈吐金分頭而出,陳師爺仍舊送哈吐金出去。安振玄如枯木定石,藏匿叢中一直沒動,直到陳師爺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