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風在我心里,一直是個有點木訥的孩子。
我自詡認識他這么多年,是身邊最了解他的人之一,我大言不慚地對媽媽說——宋清風嘛,就是一個有點笨的小孩。
可最后,我卻和這個笨小孩考上了同一所高中。
這讓我很有挫敗感。
升學宴的時候,我倆媽媽相談甚歡,笑著跟別人說——我家這倆小孩啊可真有緣,從小就在一塊兒玩,高中了還是分不開。
大人們應酬著,推杯換盞,宋清風乖巧地跟在他媽媽身后挨個敬酒,穿了一身干凈的白短袖,親戚朋友都夸小伙長得利索帥氣。
真是人靠衣裝,其實他們才不知道他有多傻呢,我惡毒地想。
我垂著頭走出飯店,倚在墻角,躲在沒人的陰涼處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
日頭那樣毒辣,我百無聊賴地看著遠處的地面,涌起陣陣的熱浪,天上沒有什么云,只有一望無際的藍,晃得眼睛有點漲。
宋清風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在了我身邊,順著我的視線望著那邊的天,好像只是碰巧出現在這里,好像和我并不認識。
一起打牌的叫牌友,一起開摩托車的叫摩友,我倆當時的情況,應該叫發呆友。
我看著他云淡風輕的樣子,更加難受了。
考上六中對他來說并不代表什么,可對于我來說,意味著和重點高中的一分之差,跌落谷底。
也許我也是和他一樣的笨小孩吧,我以后再也不會嘲笑他呆呆的了。
黯然神傷之際,忽然宋清風回過頭來,看著我的眼睛,隨口似的說道:“我小姨在教育局工作,要不要拜托她把咱倆分到一個班?”
我霎時被這突如其來的話搞得不知所措。
沈嘉起哄的事之后我倆就很少單獨聊天了,今天他跟出來已經在我意料之外,這會兒又突然冒出來這樣一句話,我一時不知道說什么。
只是莫名的,我腦子里又浮現出江直樹的臉。
我趕緊眨了眨眼驅散那沒來由的幻象,又對上宋清風那雙亮亮的眼睛,突然間我就不會說話了,嘴唇囁嚅著,喉嚨卻發不出聲音。
我悲摧地想,自己一定是失聲了,不然怎么會講不出話。
宋清風也眨巴了下眼睛,解釋道,“我是覺得,有個認識的人方便照應。”
半天說不出話,我低下頭,總感覺頭頂有雙眼睛盯著我,最后小聲回了句:“都可以。”
說完我便腳底抹了油似的跑走了。
留下宋清風在原地揣摩我這三個字的含義。
當下的我并不知道我為什么會突然說不出話,為什么面對他的雙眼的那一刻,會感覺天地萬物都消失殆盡,為什么會突然不知所措,為什么……
很多年后回想起來,那天應該就是我真正喜歡他的開始,也許是因為那天艷陽高照、清風拂面,也許是因為他那天換了新洗的白短袖,也許是因為那天我們對視超過了三十秒。
總之,那一刻我的心跳得厲害,我好像失去了一刻我自己,我突然真正地看清他的臉,他小小的眼睛,總是似笑非笑的嘴角,一點點小雀斑,還有硬朗的臉部線條。
我意識到了,其實他早就不是八歲時候的笨小孩了,你看,他長高了,你需要抬頭看他,他變得成熟了,眼神里褪去了很多懵懂。
也許我早就發現了,只是我不愿意承認,也許從沈嘉開始,我就在他的起哄聲中發現了自己的真心。
宋清風最愛穿的鞋子是白色的,宋清風夏天愛穿白短袖,不帶任何圖案的那種,宋清風走路有點晃蕩,走姿和別人不一樣。
這些都是她跟在宋清風身后發現的。
他的背影,她早就記住了。
她的真心,她早就發現了。
最后我也沒有和宋清風分到一個班級,很多年后,宋清風說,我那句“都可以”讓他以為,我是不好意思拒絕他。
開學那天,我倆是一起去的。我爸沒時間,宋清風爸爸開車,我倆一起坐在后座,滿車的靜默,無言。
是他爸爸先打破了沉默,“小夢分到幾班了啊?”
“二班。”
“我們家宋清風在三班,你倆平時多照應照應。”宋叔叔笑呵呵地看向后視鏡,“你倆都好好學習,爭取下學期進入重點班。”
“爸,六中沒有重點班。”
宋叔叔撓了撓頭,尷尬地笑了笑,“那你倆也好好學習,爭取考進好大學!”
車里再一次回歸平靜。
宋叔叔和宋清風一樣,都是不喜言辭的人,他倆長得也像,活脫脫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一樣的黑皮膚,一樣的小眼睛,就連笑起來眼睛彎彎的弧度都一樣。
反而,宋清風的媽媽李阿姨倒是個風風火火的女人,精明又能干,憑一己之力拉高了整個家庭的智商。
宋叔叔不太會說漂亮話,如果是李阿姨送我們來的,此刻就應該囑咐我們一堆話了,宋叔叔只是在下車的時候,塞給我們一人一張五十元大鈔。
我瞬間喜歡上宋叔叔的不善言辭了。
六中其實挺大的,我好奇地到處看著。
教學樓是紅墻黑瓦的,旁邊還有一座鐘樓,不過很破舊了。再往前走就能看見操場,一隊赤膊的男生跑跑跳跳,應該是在訓練,看起來像是體育生,有點像電視里的健美選手。
“你在看什么。”
“啊……我在看操場,操場好大。”
面對宋清風突然的質問,我心虛解釋道。
“有什么需要可以來找我,我就在隔壁班。”
“好。”
我倆之間的氛圍再一次趨于平靜。
“你帶電話了嗎?”
“沒,我媽還沒給我買。”
李阿姨為了獎勵宋清風考上高中,給他買了部三星手機,暑假的時候我見過,可以打電話、發短信,還能看電子書。
“你要是想給家里打電話可以用我的。”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