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轉眼而過，學生們迎來了開學的日子。

　　暑假里，小慧的娘給小慧買了輛二手自行車，往后小慧不用再坐柱子的車子了。

　　隨著生活的改善，柱子和小慧平時都吃食堂了，隔三差五才吃頓煎餅和咸菜，他們不用大包小包帶煎餅和咸菜。少了重重的包袱，輕裝上陣的他們把車子騎得格輕快。兩人說著笑著，不一會就到了學校。

　　第一節晚自習，各班的班主任根據學校安排開了個班會，也是動員會，大體意思是初三了，要努力奮斗了，爭取考上高中，以后上大學。

　　初中的孩子大約13、14歲，他們對未來還比較模糊，沒有清晰的規劃。要說讓他們為了光明的未來而奮斗，多少有些空洞。他們沒有升學的壓力，更無法觸及心靈去認清學習的重要性。班主任在臺上講，他們在臺下要么交頭接耳，要么看課外書，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但小慧是個例外，她仔細地聽著班主任說的每個字，眼神堅定地看著黑板。她在心里默默叮囑自己要玩了命的學習，因為小慧清楚上學對她意味著什么。

　　時間就像課桌上的鉛筆盒，在一開一合間溜走；時間就像桌洞里的課外書，在一翻一掀中滑走。同學們還像往常般上課放學，學習嬉鬧，仿佛中考還離得十萬八千里，又或者壓根就不打算考上高中。為了節省每一分每一秒，小慧制定了苛刻的學習計劃，天不亮就起床，站在樓道里背書；中午休息時間還得做半張試卷；晚上躲在被窩里打開手電筒背單詞。

　　就在小慧孜孜不倦地奮戰中考時，在報考學校上與孫長工產生了分歧。

　　隨著中考的臨近，還有一個升學考試也如約而至——中專考試。

　　九十年代以前，中專可是個香餑餑，考上中專不但免除學費和生活費，國家還包分配，并且屬于事業/干部編制，同時戶口還可以遷至事業單位所在的城市，從此跳出農門。如果繼續上高中上大學，不但晚就業晚掙錢，還得多負擔幾年的學費和生活費，因此，考中專成為農村孩子的首選。俗話說物以稀為貴，中專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考的，每年學校只有幾個中專名額，學校先進行預考，進入預考的才有資格參加中專考試，只有前幾名才有機會被錄取。未進入預考的，可以繼續選擇參加中考。

　　孫長工聽說中專免學費、生活費，畢業國家還分配工作，小慧的姨就是參加中專考試被師范專業錄取，畢業后分配到當地小學教學。他一門心事讓小慧早掙錢，至少不用花家里的錢。可孫長工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在他為自己高明決定沾沾自喜的時候，殊不知國家政策早就有變動，在1996年小慧上初一時，國家分步取消大中專生統招統包統分機制，也就是說中專畢業后國家不再分配工作。

　　小慧平時從老師的只言片語中了解到了中專已經不像以前那么吃香，她還專門詢問了小姨，小姨說隨著國家取消分配工作，各大院校擴招后，中專生就業會越來越難，小姨建議她考高中，將來上大學。

　　當聽到長工要求她報考中專時，小慧一百個不同意。可長工這次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他嚴重警告小慧和她娘不準考高中，不然就不要她娘倆了。

　　當初小慧上初中時，長工就堅決反對，但最后沒拗過小慧和她娘，只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一想到這長工的腸子都悔青了，他怪自己當時為什么沒堅持住。這一次，說破天都得聽他得。

　　看著長工扭曲的面孔和娘滿面的愁容，小慧釋然了：理想再美好，也是建立在物質基礎之上。能上初中、中專，她知足了。要不是娘和老師幫忙，她早就背著糞簍下地干活了，說不定還早已定親了呢。

　　小慧向班主任宋金明申請考中專，宋金明驚訝的張著嘴吧愣了三秒，說：“我沒聽錯吧？你這成績縣一中沒問題，能上高中干嘛考中專啊！”

　　“家里讓俺早工作，減輕家里負擔。高中三年，考不上大學就虧了；考上了還得上三四年，家里負擔不起。”

　　“我可提醒你，現在中專不包分配了，畢業了還得去找工作。現在大專、本科學生逐年增加，你一個中專生去哪找工作去。”

　　“家里不管這，說不考中專就不要俺了。”說著小慧抽搐起來。

　　宋金明一聽，“啪”地拍了一下桌子，氣呼呼地說：“又是你那個爹的主意吧，好，我再去找他。”

　　小慧連忙拉住了宋金明，她擔心長工又生出什么幺蛾子，弄不好連中專也讀不了。

　　“老師，恁千萬別去，能上中專俺也知足了。”

　　宋金明憋屈啊，全班也就小慧有實力考上縣一中，這倒好，如此優秀的一個苗子要去考中專，宋金明遺憾之情溢于言表。可他轉念一想，上什么學涉及到人家的前途，他只能建議和勸解，無法替人家做主，他嘆了一口氣說：“我再給你三天的考慮時間，想好了告訴我。”

　　小慧踟躇著走出了辦公室。第二天小慧就找到宋金明，告訴他報考中專的決定沒有變。小慧請求宋金明給她保密，她倒不是為了面子，而是不想讓柱子知道，當年她鼓勵柱子好好學習、一起上高中的話語還縈繞耳旁。小慧想象不出柱子知道后會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她不想在備考的關鍵階段還讓柱子分心。

　　不管小慧怎么防著不讓柱子知道她報考中專的決定，柱子最終還是知道了。小慧的娘在和柱子娘拉呱時無意間說漏了嘴，柱子娘不知道柱子和小慧的約定，當成一個新奇的事又說給了柱子。柱子一聽差點爆炸，立即去找小慧詢問真假。小慧承認了，但沒說是長工要求的，而是說自己的決定。這種話是瞞不了柱子的，柱子轉身就要去找長工，不曾想被他爹長富一把拽住拖回了家。

　　回到家，長富厲聲警告柱子說：“俺警告恁不要摻和小慧考試的事，不然揍恁！”

　　說歸說，看著和自己齊頭高的柱子，長富發現已經好幾年沒有打過柱子了。

　　“為么？上次小慧輟學，恁不是也幫忙了嗎？”

　　長富看著柱子執拗的樣子，突然感覺很好笑，這傻小子犟起來和年輕時候的自己一模一樣。

　　“為么？恁仔細想想，上次和這次不一樣。上次不讓小慧上學是恁長工叔的不是，于情于理都得讓小慧上學，所以咱出頭幫小慧。可這次是報考哪個學校的事，這種事誰敢說上中專將來就一定比上高中差？上了高中考不上大學咋辦？上了大學找不到工作咋辦？到時候長工埋怨咱，咱連個屁都不敢放。”長富摸了摸柱子的頭，聲音變得柔和了一些說：“上哪個學校沒有對和錯，只有合適不合適，這是人家的家事，咱就別摻和了。”

　　柱子聽懂了，也明白了，他默默地點了點頭。

　　1999年夏，華北地區高空持續受大陸暖性高壓脊控制，天氣晴朗，太陽輻射強烈，氣溫居高不下，出現了異常的持續高溫酷熱天氣。在這百年一遇的酷暑中，柱子和小慧等來了錄取通知書——柱子被縣三中錄取；小慧“如愿以償”被縣中專錄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