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墻之隔，沈西洲同樣是沒有睡著。

　　他正在翻跟關南風的微信聊天記錄，本來也沒有多少條，這兩年里又總是被他無聊的時候翻起，導致幾乎每一條他都能倒背如流。

　　其實沈西洲是個不怎么喜歡用微信的人，里面大部分聯系人都是客戶，所以他和關南風更多的是當面交流或者是互發郵件。

　　用微信聯系的時候多半是他離家的時候。

　　國外有時候信號不好，他要隔好幾天才能收到關南風的消息，再翻個山頭找個開闊的、信號充足的地方給關南風回消息。

　　翻過一遍聊天記錄正要退出，朋友圈提示有一條更新，沈西洲下意識點了進去，卻在下一秒將手頓住。

　　那是顧祁溫的助理發的一條朋友圈，抱怨臺風天氣下的票實在是難搶，好在她不辱使命，下面一溜兒打工人的點贊，示意她去找她老板邀功拿紅包。

　　沈西洲盯著那張票上南洲嶼的目的地定定得看，隨后起身走出房門，重新站到了關南風門外。

　　這次他舉起的手落了下去。

　　“篤篤篤。”

　　**

　　“叮——”

　　手機接收消息的提示音響起，關南風停下畫筆拿過手機來，盯著劉媽發給她的消息看了幾秒，隨手又把手機扔回了原處。

　　只是再提筆，剛剛的好心情已全無。

　　劉媽是來提醒她不要忘了下個月太太的生日。

　　“小姐不在家，太太和大小姐總是念叨呢。”

　　關南風看到這句話聳聳肩，冷笑一聲。

　　還念叨，只怕是兩個人閑來無事聊天的時候提起來她來互相吐槽吧。

　　她知道劉媽是好心，提醒自己都已經好幾個月沒回去了，家里人已經頗為微詞，再不回去就不像話了，關南風明白她是怕自己在這個家里更像個外人。

　　只是她一點都不想回那個家。

　　更何況……

　　她還沒告訴他們她和沈西洲已經離了婚的事情呢。

　　關南風以前不是叫關南風這個名字的，她就叫南風。

　　南風命不好，這是她小時候聽鄰居們經常提起的一句話。

　　她是在一個小漁村里長大的，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夾雜著腥味的海風，穿著打著補丁的衣服，下了課之后光著腳去海灘上撿小魚拿回家喂貓。

　　那時候跟她在一起趕海的都是些阿姨婆婆們，大家心照不宣得各自蹲守一塊區域，偶爾撿到大魚會開個玩笑互相“炫耀”一下自己的收成。

　　關南風很喜歡這樣擺著腳坐在沙灘上找小螃蟹的生活，她絲毫不覺得自己命不好，也不覺得自己可憐。

　　不過每次不小心被沙灘上的石粒磨破腳的時候都有好心的姨姨幫她清理，幫她貼創可貼，還一路輪流背她回家……

　　好吧，關南風想。

　　既然姨姨們覺得她可憐那她就勉為其難可憐一下吧。

　　“南風，還不走嗎？”

　　張姨在遠處喊道。

　　“太陽都要落山了，再不回家你爺爺要擔心你了！”

　　到了夏天，這樣炎熱的傍晚是有很多小朋友拿著個游泳圈去海里一泡就是四五個小時的，漲潮的時候被浪花一打就分散到四面八方去了。

　　上周的時候臺風上岸，小島上下了瓢潑大雨，爺爺一連幾日都不能出海，好不容易等天晴了，關南風連忙挎上個小籃子去沙灘邊撿點小貝殼什么的。

　　主要是漂亮的和奇形怪狀的小貝殼，回頭用五顏六色的彩繩串起來做成項鏈或者手鏈，再恰巧碰上看中它們的游客們的話，能賣上個好價錢呢。

　　晚上回來的時候，爺爺就跟她說，這幾日盡量別往海邊跑了，就算要去也一定要早早回家。

　　“臺風還沒完全停住，海上浪大，昨日淹死了個去海邊的小孩呢。”

　　爺爺往地上抖擻著漁網里的魚說道。

　　“就跟爸爸一樣嗎？”

　　關南風抬著小臉，眨巴著眼睛問道。

　　關南風其實對于父母已經沒有什么太大的印象了，印象中只有爸爸每天會喝得醉醺醺的，躺在家里吱呀吱呀叫的小床上呼呼睡大覺。

　　至于她的媽媽……

　　她沒有見過，不過聽住在周圍的阿姨們聊八卦的時候談起過，她媽媽是被她爸爸打跑的。

　　等又一次她爸爸喝醉了酒，踉踉蹌蹌拿著酒瓶往家里走的時候一腳踏空掉進海里，她就也沒有爸爸了。

　　不過那都是很早很早的事情了。

　　那天那個問題，她記得爺爺沉默了良久也并沒有回答她。

　　從那之后她也不再在爺爺面前提起爸爸了。

　　**

　　這會兒聽見張姨喊她，關南風連忙收拾好東西往家里趕。

　　她要回家去幫爺爺做飯了。

　　今天爺爺收網收得早，關南風回家的時候爺爺已經回家了，鍋里熬著魚湯，爺爺坐在一旁的板凳上發呆。

　　關南風瞧見了，連忙踮著腳躲在爺爺后面，快走幾步笑著跳到爺爺的背上，把他嚇了一跳。

　　“哎呦，是我的小南風哦，我還以為是誰呢，可把爺爺嚇壞了……”

　　這是爺爺哄她慣用的小把戲。

　　*

　　吃完飯爺爺讓關南風早點睡覺，第二天他要早起。

　　“前幾日淹死的那個孩子，明日要下葬，我去瞧瞧。”

　　那小男孩關南風也認識，是她隔壁班的同學。

　　“聽說他不是去游泳的，是去幫家里人捕魚掉海里了。”

　　關南風有些可惜。

　　那個男生去世的前幾天還拿著小魚干想跟關南風換貝殼，只是他看中的那個貝殼實在是太漂亮了，關南風舍不得。

　　早知道就換給他了。

　　“是啊，”爺爺嘆口氣，“都是在海上討日子的，窮人的命不值錢啊。”

　　“南風，”臨睡覺前，爺爺欲言又止，最后問她，“你想去大城市嗎？”

　　關南風困得迷迷糊糊的，也忘了最后自己到底是怎么回答的了，只隱約記得自己問了一句，“什么大城市，爺爺去嗎？爺爺去我就去。”

　　**

　　這些日子都離關南風已經非常遙遠了，遙遠得她幾乎已經快想不起來爺爺長什么樣子了。

　　那時候的日子在她看來就是貧窮且溫馨。

　　她并不知道爺爺是經過了多久的掙扎，也沒有能夠聽明白當時爺爺話里的深意，直到某一天漁村里來了輛不多見的豪車，停在了關南風家門口。

　　那是關家來了人要將她帶回去。

　　從那些人的口中她這才知道，她跟爺爺并沒有什么血緣關系，她是爺爺從孤兒院里抱回來的，她甚至不屬于這個小漁村。

　　她是關家被拋棄了又被找回來的私生女，更名為關南風。

　　漁村里平時總是跟她一起去趕海的阿姨婆婆們都說關南風撞了大運，去了城里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但是關南風一點都不想離開。

　　她在關家一開始的日子也并不算太好過，不熟悉的父母，故意疏遠的姐姐。

　　唯一讓她歡喜的是，她在這里遇見了她深愛的人沈西洲。

　　雖然從現在看來，她也并不清楚遇見他到底算不算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