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章這是你欠我的
世人眼中,他常年一身紋竹白衣,戴冠卻未完全束發,只潦草的固定住白玉質地的發冠,任由濃密的長發隨意散落,眉眼凜冽,整個人瞧上去卻有種不拘小節的頹感,與他那雷厲風行的處事手段一點都不搭。
乍看之下,確有些儒雅模樣,大抵是如此,也就讓人傳出了他仁善的名頭,如果說有什么事是溫意綿做過最后悔的,那一定是錯信了一部分人口中與嬴妄有關的傳言。
屬于是病急亂投醫,這導致根本沒機會真正接觸到嬴妄的她堅定的認為,他真的就是個心善、仁慈且能與只手遮天的老梁王抗衡的人,顯然,她只猜對了后一半。
此時,察覺到這迎面而來的、熟悉的找茬的意思,溫意綿也不生氣,更多的是無奈,像是這幾個月來都已經習慣了他這樣急轉直下的態度。
她沉默了片刻,心中暗暗嘆氣,而后鎮定自若的開口:“十三爺誤會了,奴的意思是,奴也想去,自個兒待在這里,也是悶的慌。”
嬴妄斂了斂眸,卻沒再說什么,只叫賀老伯帶人去準備,而后又屏退了一眾隨從,身邊的人陸續離開,嬴妄將目光落在最后杵在溫意綿身邊的桃蕊身上。
接觸到那看似漫不經心,實則涼如蛇蝎般的眼神,桃蕊嚇得一哆嗦,扶著溫意綿的手也忍不住拽緊了溫意綿的衣角,但卻咬著牙一動不動。
她本能的想走,但又深知,如果連她都被嚇走了,那就沒人能保護得了她家小姐了。
可這與嬴妄而言,這不過是螳臂當車,他什么都不需要說,周身冷冽的氣息就能壓死人。
他緩步朝著溫意綿靠過來,桃蕊已經快要抖成篩子了,溫意綿抿了抿唇,輕輕推開她的手,柔聲開口:“你先回去收拾東西,我一會兒就回來。”
桃蕊沒法子,只能一步三回頭的離開,幽靜的長廊上,靜的仿佛能聽見彼此的呼吸,此刻無事發生,但又像是暴風雨來臨的前奏。
果然,他猛的拽住溫意綿的手腕,她被拽了個猝不及防,腳下踉蹌,臉狠狠地撞在他結實的胸膛上,他紋絲不動,溫意綿卻疼的眼淚差點掉下來。
他抬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仰著頭,出口的聲音冰冷又刻薄:“溫意綿,這是你欠我的,你不會有怨言吧。”
溫意綿知道,他是說昨晚的事,也是說半年前她設計與他相識的事,可惜,她看不見他憤怒之余的眼神中,那無法克制的不甘和委屈。
她不知道該怎么說,這也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這樣或是威脅或是恐嚇的事了。
她膽子小,最開始,面對他這曾經從未向她展露過的瘋魔樣,她確實很害怕,甚至一度嚇得整宿睡不著。
她知道這件事是她不對,是她帶著目的接近他的,她曾選擇誠懇道歉,但奈何嬴妄根本就不稀罕,只想從這些事情上發泄自己被欺騙的不滿,而昨晚是他做的最過分的一次。
但她能怎么辦呢?
她是開國功臣后代溫家的女兒,敗在生母沒權沒勢沒靠山,她一個女娃,自然也沒有寵愛,就算將這件事情說出去,遭殃的還是她。
要說溫家祖上并不差,溫意綿的祖父是最得先帝重用的常勝將軍,可以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存在,光是先皇的賞賜就足以買下大順國一半以上的城池,更別說其余的家產了。
可溫意綿的父親溫鐲繼承將軍府之后,除了每天去兵部報到以外,就再不管旁的事了,就靠著父輩留下來的榮譽和家產揮霍度日。
但按照溫家曾經的雄厚實力來講,他稍微節制一點,也不至于落到現在這個賣女兒來謀劃旁人家產。
奈何溫鐲仗著自己是溫家后人,從不節制,吃的是珍饈美味,一頓飯絕對不少于十八道菜;穿的是綾羅綢緞,一件衣服頂普通人家兩年的收入,且只換不洗,連用的夜壺都得是純金的。
這種敗法,哪怕是國庫,也經不起幾代人的摧殘,落敗是遲早的事。
而對于溫鐲來講,他唯一能想到的拯救溫家徹底敗落結局的辦法,竟然是將自己的女兒送到有權有錢的家里做妾,再通過女兒,榨取夫家的財產。
溫意綿的生母,只是鄰國進貢來的美人之一,據說當年,在宮宴上,溫鐲一眼就看上了他們姐弟倆的生母,求了皇帝賞賜,皇帝顧念溫家曾經的功勛,一個美人兒而已,他要變給他了。
一開始,溫鐲對他們那美人娘親還是頗為寵愛了好一陣子,直到美人娘親有孕,再不能做掌上舞,那時也算不上失寵,溫鐲只是不再常去她院子里。
后來溫意綿和溫煦朝出生,溫鐲對后出生的溫煦朝疼愛的很,可他們的美人娘親,卻因為懷孕生子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往后也不能再與其同房。
自此,她算是徹底失去了溫鐲的寵愛,卻因為她那美人娘親生下了溫煦朝這個少爺,溫家也不曾虧待他們。
直到溫意綿和溫煦朝七歲那年,他們那常年纏綿病榻的美人娘親病逝,溫煦朝被接去大房院兒里,過繼到溫家主母膝下。
而對于溫意綿,溫家主母只是說孩子太多,顧及不過來,便讓她獨自留在那小小的院子里。
后來,一場大病,府里的人不肯給她請大夫,她高燒了三天,是只比她大一歲的桃蕊守在她身邊,用各種辦法給她降溫。
再后來,許是美人娘親在天之靈庇佑,她竟真的逐漸好轉,雖保住了性命,卻也因此再也看不見最愛的杜鵑花。
當初她剛聽到自己被老梁王看上的時候,她真的很害怕,那老頭她知道,甚至可以說有過一面之緣。
一年前,在某次溫家宴會前夕,一向對她不管不問的溫家主母竟主動讓人給她送了條新裙子,那是溫意綿這么多年以來第一次穿這么好的裙子。
她記得那天最高興的人是桃蕊,總是念叨著“太好了,小姐也算是苦盡甘來了”,溫意綿自然也是高興的。
后來在宴會上,溫家主母第一次親切又溫柔的牽起她的手,將她領到一處位置前。
她看不見,但卻清晰的聽見有一道蒼老的,像是喉嚨里卡了一只癩蛤蟆般的聲音滿意的說了句:“不錯,是個美人兒。”
她不喜歡這個已經有十七房妾室都能當她爺爺的老梁王,雖然他們沒有明說,只是讓老梁王匆忙看了一眼,但溫意綿也仿佛明白了他們的用意。
后來她佯裝無意的經過溫鐲的書房,果然聽到了溫家要將她賣去梁王府的打算,她又氣又怕,可她不敢讓人知道,只能暗自籌謀,期望自己能躲過這一劫。
可惜,命運就像是給她開了個天大的玩笑,她看似是躲過了,畢竟老梁王死了,可卻也因此招惹上了一個更大的麻煩。
如今,面對嬴妄咬牙切齒的責難,溫意綿抿了抿唇,控制住欲落未落的眼淚,低聲應答:“沒有。”
嬴妄緊皺的眉頭松了松,一言不發,面上那份慍怒未退,卻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