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晴被她眼底復雜難言的情緒激得渾身忽冷忽熱乃至頭皮炸開。她從未見過有那個人的眼底能有這么多情緒,竟無法用合適語言來形容。
多種情緒密切交織,又像是被什么蒙住了一樣。
邵晴再也不敢說什么,低著頭連呼吸聲都小了很多。
花落風從鼻腔吸了口長氣深深吐出,她赤紅著眼壓下心底的雜亂。望著前方有些彷徨,不過半瞬又像簇火熊熊燃燒起來。
她緊了緊衣袖聲音干凈上揚道:“既然活著就好好活著,每刻都為自己而活。”
邵晴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一顆顆眼淚順著她明顯的顴骨翻滾著墜落。
“活著,說的容易,我怎么好好活著?”邵晴心慌手抖,頭暈乏力的跪在地上麻木道,“你是要我充軍還是吃人。”
花落風表情松動,她單膝跪下,輕輕握住邵晴的手道:“假以時日,定會國泰民安。”
明明小小一只,邵晴卻從她身上看到了一股力量,她想到了四個字,鳳凰涅槃。
秦相顧抱肩站在一旁,眉眼斂著,冷眼旁觀。
邵晴道:“你憑什么這樣說?”
花落風扶起她,待她站直后,才起身道:“大乾順隆六年,終年不雨,大饑,人相食。千里無雞鳴,哀鴻遍野,男子羸弱者,充軍食,女子羸弱者,充軍營。幡旗裂,人性泯滅,禽獸遍地。但凡朝廷作為也不會成今天這種局面。”
邵晴被她抓著的手掌開始溫熱。
“不過就是斷頭流血,我不懼。為了你們不再生不如狗,為了把這人間煉獄變成富裕幸福,為了神州大地的復興。我等,萬死不辭。”
花落風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堅定道:“此念一生,絕不動搖。生逢亂世,還是要心向光明,即使,如螻蟻。”
“這是我對你的承諾,對天下百姓的諾言。”
邵晴哆嗦著擦掉眼淚看她:“我信你,我會好好活著,活到國泰民安那天。”
不等花落風再說,秦相顧冷不丁道:“姑娘若無去處,可到在下的管轄地,鎮溪。”
邵晴朝他拜了拜,有些為難道:“謝過公子,可路途遙遠,我怕是沒走出山腳,就慘死路邊。”
起風了,秦相顧咳嗽幾聲,一副若柳扶風之姿,他壓著嗓音道:“姑娘不用顧慮這些,稍后我會讓人護送姑娘而去。”
花落風打量著他,想從他身上看出些什么,卻被他這美麗又脆弱,蒼白又無力扎的眼疼。只好過來扶著他道:“沒事吧,你可別死在這里。”
秦相顧喉嚨滾了滾,嘴唇殷紅道:“盼我點好吧,我要是死了,有你哭的。”
花落風道:“你要是死了,我連夜放煙火慶祝,讓這天下盡知這喜訊。”
秦相顧藏在袖口的手指彎了彎,不再說了。
他看向一副八卦臉的邵晴道:“你就在此等,會有人來接你。”
群山連綿,峰巒疊嶂,云霧繚繞其間。
林深見影,光影一點兩點從錯落的樹叢漏在兩人身上。
秦相顧道:“晨希會處理好李四,之后會把邵晴護送到鎮溪。你不用擔心。”
花落風自然不會信他,暗自決定托人悄悄查看是否如他所說。
“宋晨希回鎮溪了,那你怎么辦?”
秦相顧道:“自然是跟著你了,我的衣食住行和生命就全權交托給花娘了。”
這是除母妃外,首次有人叫她花娘,略有些別扭。
花落風偏臉看他道:“首先,我不可能管你衣食住行,生命就更別說了。我巴不得你死。”
秦相顧笑了笑:“那就,多謝花娘了。”
花落風皺眉道:“謝我什么?謝我巴不得你死?”
道路旁樹木葳蕤,青草如茵,秦相顧容顏如畫,言笑吟吟道:“謝你允許我跟著你。”
花落風奇道:“我什么時候說了?”
秦相顧道:“你沒拒絕啊。”
花落風搖了搖頭,不想跟他浪費口舌。
兩人相顧無言埋頭趕路。
剛走出盲山,秦相顧說道:“中州的斯惡已……”
花落風問道:“什么?”
秦相顧沉默一會,道:“他們想做到什么程度。”
花落風毫不猶豫道:“國泰民安即刻。”
秦相顧嗤笑道:“你可知要怎樣做到國泰民安。深處不說,就說淺處,貴妃一黨得除,九千歲一黨也要除,且不說他們如何的盤根錯節無法撼動。沒了他們還有別人,總有蛀蟲總有奸臣。畢竟,那九五之尊就是最大的昏君。”
“莫不是,連他也要殺。”
花落風劍眉凌厲,渾身戾氣道:“那就殺!”
秦相顧眼皮跳了跳。
“嘎嘎嘎”
空中,一只烏鴉展翅而來,斑駁的陽光都無法穿透那層深沉的黑色。它盤旋而下,落在花落風肩頭。
秦相顧看著她取下烏鴉腳上的信件道:“用烏鴉傳信,倒是新穎。”
花落風展開看道:“你不覺得很適合嗎。”
秦相顧笑道:“啞啞吐哀音,無比的適合。況且它還是吉祥之鳥。”
花落風看完后揉成一團道:“去搶匹馬。”
秦相顧見她一股匪氣,微愣道:“為何是搶匹馬。”
花落風說:“現如今人馬凍死者相望,除了貪官污吏家,哪還有馬。”
‘貪官污吏’秦相顧輕咳道:“我馬車那匹馬說是千里馬也不為過。”
花落風道:“那還等什么,去騎。”
不覺間,黃昏已至。城池被黑暗侵染,蔓延籠罩住整座孤城。
客棧外墻上掛著副對聯,秦相顧正看的津津有味。
花落風解著繩子道:“馬車太費時了,咱們就騎馬去吧。”
秦相顧聳了聳肩沒有反駁。
花落風盯著鑲金嵌寶的窗牖道:“可你這馬車怎么辦?”
秦相顧道:“扔這里就行。”
花落風點頭,決定稍等寫信托人把這馬車弄回中州。
她翻身上馬,昂然端坐,紅衣迎風飛揚。
烏黑的駿馬如風一般疾馳,直沖秦相顧而去,到面前時驀然仰蹄,花落風勒馬停在秦相顧身旁,目光銳利,鮮衣怒馬。
方才故意而為,原以為他會大驚失措,沒想到這秦相顧如此鎮定,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啊。那之前是為何。
花落風居高臨下,睨他一眼:“上馬。”
秦相顧聲音溫和,語調不疾不徐,長身玉立,仰臉看她:“不會,需要花娘教我。”
花落風不再說了,雙腿夾了夾馬肚子,喊了聲‘駕’然后斜身,右手抓著馬韁,左手抓著秦相顧的腰用力甩到身后。
也不等他坐好,直接飛奔而去。
秦相顧抱著她險險坐穩,原本身子骨就不好,這一折騰讓他咳的厲害。他咽了咽,看著她背影嘴角輕笑。
夜深沉,風輕輕,已過子時,街巷毫無人跡,更彷徨野外,
一路下來,身后都沒動靜,花落風叫道:“秦寂?”
秦相顧靠在她身上雙臂環著她的腰,輕聲道:“我在。”
花落風道:“沒死就好。”
末了,又道:“這次怎么沒見你折騰。我以為你會嚷著吃飯叫累。”
秦相顧似是嘆口氣:“知道你心急,我怎會再找事。”
沒想到他會這樣說,花落風倒是不知道怎么接。
正巧到了寒山莊園,下起了秋雨,整個莊子都籠罩在凄苦之下。
這莊園位于半山腰之上,恰逢初秋,草木凋零,顯得格外冷清。
秦相顧皺了皺眉,望著灰瓦白墻道:“你進這種地方干什么。”
花落風盯著土木結構的藏式平頂建筑道:“跟我走就是,別那么多廢話。”
她上前敲門,剛敲一下,門就開了。來人是個光頭,低眉順眼。
他并未正眼看人道:“這位……姑娘,請問有何事?”
花落風散漫道:“麻煩通報一聲,就說……鎮溪縣令來做客了。”
秦相顧在一旁輕笑。
光頭側身道:“請兩位跟我來。”
花落風問道:“不用通報嗎?”
“不必。”
花落風剛抬起腳,秦相顧攔著她,收斂了些漫不經心,面上帶著肅然道:“你確定要進去嗎?”
花落風有些奇怪他這樣,但沒有細究,推開他道:“我確定,哪怕是龍潭虎穴我也要闖。”
莊園四處掌燈,寂靜無聲的石子小道上亮堂中帶著昏暗。
秦相顧拽了拽花落風的衣擺,壓底聲音道:“你看,他沒有影子。”
花落風一驚。
秦相顧道:“你知道這寒山莊園原本是寺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