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什么,王欽死了?”
翊坤宮內,如懿聽著惢心的回稟略感震驚。
畢竟是弘歷身邊跟了多年的貼身太監,宮內的大總管。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實在惹人心疑。
惢心悄聲道:“聽聞是夜上與宮女貪杯飲酒,不小心墜湖而亡。主兒,王欽平常也仗著自己的身份作威作福,很多宮女太監都不敢反抗。”
嫻妃思索片刻,詢問道:“皇上呢?皇上可否派人去探查一番?”
惢心道:“奴婢問過李玉,李玉說皇上并未盤問,只是讓人草草打發了王欽的尸體,并未多說些什么。”
如懿聽此也不再多問,只是淡淡道:“王欽平常作威作福、欺凌宮婢,也不怪無人為他哀悼。只是死的如此不明不白,恐怕不是天災……”
惢心忙道:“主兒的意思是……有人故意為之?”
如懿并未有任何表態,只是看著手中正為弘歷繡的寢袍,不再多言。
忽然,三寶進殿回稟:“主兒,李玉公公來了。”
不等三寶說完,李玉便急匆匆地趕去殿內,忙道:“嫻主兒,請您即刻趕往養心殿西暖閣,皇上出事了。”
如懿聽此不由得一驚,來不及多問,忙吩咐道:“惢心,你與本宮同去。阿箬、三寶,翊坤宮一切事宜交由你二人來打理。”
隨后轉向三寶:“三寶,沒有本宮的允準,翊坤宮所有人不得隨意進出,否則宮規處置。”
三寶和阿箬齊聲答應道:“是。”
隨即又向李玉處說道:“麻煩李公公了,本宮這就前往。”
如懿如今自然是全心全意滿心滿眼皆是弘歷,自然心中顧不得那許多。
待如懿到達養心殿,各宮妃嬪也已經全部到齊。
海貴人見如懿來此,怕如懿傷心過度,忙上前關懷道:“姐姐……”
如懿握住海貴人的手,忙問道:“皇上他怎么了?”
海貴人解釋道:“姐姐別擔心。齊汝正在里頭為皇上診治,皇后在里面等著消息。”
齊汝是國手,如懿聽此心中也不免放心幾分。
不一會兒,皇后和齊汝同時出現,各宮妃嬪齊聲行禮道:“嬪妾給皇后娘娘請安,娘娘金安。”
陵容見李春輝也跟在齊汝身后,向李春輝使了個眼色,李春輝心領神會,悄然退下。
陵容假意上前一步詢問道:“齊太醫,皇上到底怎么了?”
齊汝望向皇后,皇后道:“說吧,齊太醫。”
齊汝得到吩咐,忙解釋道:“經微臣和眾太醫診斷,皇上這是得了疥瘡。”
“疥瘡……?!”
眾妃嬪不敢相信,齊汝解釋道:“疥瘡病發時身體將奇癢無比,難以忍耐。身上還會長出無數膿包,腫脹難忍。”
純妃越聽越為弘歷心疼,忙問道:“皇上這是在紫禁城,怎么會染上這種怪病?”
齊汝道:“疥瘡的病因和天花類似。若找不到病原,恐怕整個紫禁城也會深受其害。”
皇后詢問道:“這幾日皇上可去過何處?”
素練道:“皇上這幾日并未踏入后宮,只是前些日子去了……咸福宮。”
皇后道:“咸福宮?”
素練解釋道:“是高氏求著要見皇上,皇上一時不忍也便去和高氏說了幾句話罷了。奴婢怕問題就出在咸福宮,已經讓趙一泰去查了。”
皇后點了點頭,答應道:“做得好。”
此時,殿外一名老太監宣道:“太后娘娘駕到——”
太后在福伽的攙扶下快步走入殿內,眾妃嬪齊聲道:“兒臣給皇額娘請安。”
太后忙道:“免禮吧。”
陵容見李春輝跟在太后身后,便明白李春輝已然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皇后上前一步靠近太后,詢問道:“皇額娘怎么來了?”
太后態度冰冷,臉色陰沉:“皇帝出了這么大的事,又豈能瞞過哀家?”
皇后道:“兒臣也是不希望皇額娘擔憂,望皇額娘恕罪。”
如懿本想上前解圍,不料太后轉向嫻妃埋怨道:“哀家記得皇帝從咸福宮出來便去了你宮里?”
“是。”如懿語氣較為虛弱,不敢直視太后。
太后冷冷道:“皇帝如此寵愛你,你竟然絲毫沒有察覺?”
如懿道:“是臣妾的過失,請太后娘娘恕罪。”
陵容上前一步,為皇后嫻妃解圍道:“太后娘娘,依臣妾看不如問問太醫可有解救之法?”
太后這才詢問道:“齊汝,你可有把握?”
齊汝道:“請太后娘娘放心,微臣一定竭盡所能,定不辜負太后皇上期望。”
說罷,齊汝便帶領太醫退向暖閣為弘歷診治。
皇后趁此對太后說道:“太后,兒臣以為皇上所染疥瘡實在危險。不如就讓兒臣獨自照顧皇上,待皇上好轉兒臣定會親自前往慈寧宮向您回稟。”
太后思索片刻,后宮眾人誰人不知皇后的心思。
無論是皇后真的對皇上情深義重,還是為了獨承雨露惺惺作態,此事的受益者只能是皇后。
不等太后開口,純妃率先說道:“太后、皇后娘娘。依臣妾看,不如讓后宮妃嬪輪流侍疾。否則如今皇上岌岌可危,再累壞了皇后娘娘,臣妾等實在不知怎么辦了……”
說罷,還小心抹了眼角空蕩蕩的淚痕,心中表現不忍。
皇后解釋道:“剛才齊太醫也說了,皇上的病是會傳人的。若后妃輪流侍疾,一人萬一不慎也得了此疾,到時恐怕更難以收場。”
陵容心中暗道:“二人如此心急,真怕太后看出不了什么。”
太后思索片刻,吩咐道:“皇后、純妃、嫻妃,你們三人就在這里日夜輪流侍疾伺候皇帝,皇帝若有任何不妥即刻去慈寧宮回稟。”
皇后純妃嫻妃齊聲道:“是,臣妾等敬聽太后娘娘吩咐。”
隨即又轉向其余人等:“宸妃,從今日起東西六宮一切事物皆有你親自打理,可有把握?”
陵容聽此明顯一怔,顯然沒有想到太后竟托付自己如此重責。
皇后見太后賦予陵容協理六宮之權,本就對陵容心存忌憚的她忙反駁道:“沒事的太后,臣妾不會耽擱六宮之事。宸妃她剛晉妃位,就得如此重托,怕是難以招架。”
太后卻不認可:“哀家覺得適才純妃說的不錯。如今皇帝有疾,你的身子不能再有差錯。”
陵容自然不愿錯過這次機會,直接答應道:“臣妾定不負太后娘娘所托。”
太后滿意的點點頭,隨即向其余人吩咐道:“你們各回宮中,嚴查宮婢身體狀況,并聽從太醫院指示消殺。若有任何不妥,即刻處置。”
“是,臣妾等謹遵太后娘娘吩咐。”
養心殿西暖閣,厚重的錦簾低垂,將料峭春寒隔絕在外。屋內炭火正旺,盆中的銀炭不時迸出幾點火星,跳躍幾下后又復歸黯淡,恰似眾人此刻揪緊的心緒。龍榻之上,弘歷靜靜躺著,往日英挺的面容如今因病痛而略顯蒼白,細密的汗珠自他額頭滲出,沿著鬢角滑落,浸濕了枕巾。疥瘡的折磨讓他陷入昏睡,眉頭不時緊蹙,似在夢中也與這難纏的病魔奮力抗爭。
富察皇后身著一襲正紅繡金的朝服,頭戴鳳冠,雖在這侍疾的內室,裝扮依舊一絲不茍,盡顯母儀天下的風范。她端坐在龍榻旁的雕花梨木椅上,身姿挺拔如松,儀態萬方。手中一方素白絲帕,邊角繡著精致的蘭花,那是她素日里喜愛的花樣,此刻卻成了為皇上拭汗的物件。皇后輕輕捻起絲帕,動作優雅舒緩,仿若在進行一場莊重的儀式。她先將絲帕在一旁的金盆中蘸了蘸清水,盆中的水是晨間新汲的井水,清冽純凈,觸手冰涼,為的是能讓皇上在昏睡中感到一絲清爽。輕輕擰干后,皇后微微傾身向前,素手輕抬,小心翼翼地為弘歷擦拭額上汗珠,那動作輕柔得如同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寶,目光始終專注于皇上的面龐,眼中滿是疼惜與關切,口中喃喃低語:“皇上,您乃天下之主,身負蒼生之望,定要憑借這龍軀挺過此劫。臣妾與后宮眾人日夜祈愿,唯望您能早日蘇醒,再理這山河社稷之事。這宮中諸事紛雜,可都等著您拿主意呢,您萬萬不可有恙太久。”嗓音輕柔,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仿若她的祈愿能化作無形之力,護佑皇上安康。
如懿靜靜地立在龍榻另一側,她身著一襲月白錦袍,未施過多粉黛,面容溫婉卻透著幾分憔悴,眉眼中的憂慮如濃云密布。自聽聞皇上染病,她便衣不解帶,守在這養心殿外,滿心焦急,只盼能為皇上分憂。此刻見皇后擦拭完汗珠,她忙不迭地上前,先是目光掃向桌上那碗熬得濃稠、色澤暗沉的藥湯,藥香在暖閣內彌漫,卻帶著幾分苦澀。如懿輕輕端起藥碗,手指觸碰碗沿,只覺溫熱,恰到好處。她用銀匙緩緩攪動,看著藥湯在匙下泛起漣漪,心中默默祈禱這藥能發揮奇效。隨后,她舀起一小匙,微微傾身,靠近嘴邊輕輕吹了吹,那氣息輕柔,仿若怕驚擾了皇上的好夢。待確定溫度適宜,她半蹲下身,身姿如同一朵在風中輕顫的白蓮,將藥湊到弘歷唇邊,柔聲道:“皇上,該用藥了。這藥雖苦,卻是祛病良方,您喝了它,便能快些擺脫這疥瘡之苦。您且醒醒,睜開眼看看,臣妾在這兒陪著您呢。”聲音輕柔婉轉,帶著幾分哽咽,眼中的深情如潺潺溪流,綿綿不絕。每一個字都似飽含著她滿心的牽掛,若說旁人侍疾或許還有著身份地位的考量,于她而言,弘歷是她年少時傾心相許的良人,是這深宮中唯一的溫暖依靠,她盼他安康,勝過世間一切繁華。
純妃緊隨其后,從內殿匆匆走出,手中捧著干凈的紗布、藥膏與一應器具。她身著湖藍色的宮裝,裙擺因匆忙行走而微微擺動,幾縷發絲從發髻散落,垂在臉頰邊,為她添了幾分凌亂之美。額前的碎發被汗水黏住,她卻無暇顧及,眼神中滿是焦急與專注。行至榻前,先是向皇后與如懿盈盈下拜,行了個端正的福身禮,隨后便將目光全部投注在弘歷的疥瘡患處。她輕輕揭開舊紗布,動作慢之又慢,極盡輕柔,手指微微顫抖,生怕弄疼了昏睡中的皇上。那舊紗布粘連著瘡口,她的心也跟著揪緊,眼中滿是疼惜。待看清那紅腫不堪、甚至有些化膿的瘡口,眉頭輕蹙,旋即又舒展開來,似是在給自己打氣,亦是安慰旁人。她拿起新蘸了藥水的棉球,藥水散發著刺鼻的氣味,她卻仿若未聞,目光專注,一點點地擦拭瘡口周邊,口中輕聲道:“皇上,忍著些,這藥雖氣味難聞,可對療傷大有裨益。臣妾定會小心伺候,必不讓您多受一分罪。”手上動作不停,眼中的疲憊被堅韌取代,為了榻上之人,她不顧辛勞,這些日子來,親自調配藥膏、研習藥理,只為能助皇上減輕痛苦,縱是辛苦萬分,亦無怨言。
一時間,暖閣內靜謐無聲,只有炭火偶爾的“噼啪”聲、如懿哄勸弘歷用藥的輕柔聲,以及三人衣物摩挲的細微聲響。富察皇后不時抬眼望向窗外,天色漸暗,她心中暗自思忖著宮宴籌備之事,雖皇上病重,可諸多禮儀不能廢弛,既要顧及皇上龍體,又要穩住前朝后宮人心,這擔子沉甸甸地壓在肩頭,她卻不露分毫疲態,依舊端莊持重。
如懿喂完藥,見皇上并未轉醒,眼中閃過一絲落寞,輕輕放下藥碗,又取過一旁的薄被,小心翼翼地為弘歷掖好被角,手指不經意間觸碰到皇上的手,只覺冰涼,她的心又是一緊,眼眶微微泛紅,強忍著不讓淚水落下。她想起往昔與皇上在御花園漫步、在軒閣內品茗吟詩的時光,那時的他意氣風發,笑看風云,如今卻被病痛折磨,怎不讓人心疼。
純妃這邊剛為皇上上完藥,包扎妥當,直起身時,身形微微一晃,這些日子她勞心勞力,未曾好好歇息,早已疲憊不堪。但見皇后與如懿皆未言語,她也強撐著,悄悄用手按了按眉心,舒緩些許倦意,目光又落在皇上身上,暗自祈禱藥效快些發揮。
夜色漸濃,宮燈一盞盞亮起,暖黃色的光暈透過燈罩灑在屋內,為這凝重的氛圍添了幾分柔和。皇后見時辰不早,輕聲開口:“兩位妹妹,今日辛苦,皇上尚未蘇醒,咱們還需輪流照拂。這宮中人心浮動,咱們切不可亂了陣腳,需讓眾人知曉皇上定能康復。”聲音沉穩,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
如懿微微點頭,應聲道:“皇后娘娘所言極是,臣妾愿守在此處,徹夜陪伴皇上。只盼他能稍有好轉,哪怕只是眉頭舒展些許,臣妾這心也能安穩些。”言辭懇切,透著不撞南墻不回頭的執著。
純妃也忙附和:“臣妾與如懿妹妹一同,這夜里若皇上有何需要,也好有個照應。皇后娘娘白日操勞諸多事務,還需保重鳳體,早些安歇。”語氣溫婉,盡顯恭順。
皇后微微頷首,眼中滿是欣慰:“既如此,有勞二位妹妹。這皇上的病情,咱們知曉便好,萬不可傳揚出去,以免引起朝堂震蕩。”說罷,又看了一眼昏睡的弘歷,眼中滿是眷戀與擔憂,這才起身,在宮人的簇擁下,緩緩離去。
如懿與純妃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堅定,而后又各自忙碌起來。如懿坐在榻前,輕輕握住弘歷的手,仿若這般便能傳遞自己的力量給他;純妃則在一旁整理著藥箱,檢查是否還有遺漏,以備不時之需。
這一夜,養心殿西暖閣燈火長明,三位女子以不同的方式、相同的深情守護著榻上之人,期盼著黎明破曉時,能迎來皇上蘇醒、病愈的曙光,那是她們心中共同的祈愿,亦是這深宮中最真摯的眷戀。時光仿若在此刻靜止,所有的權謀爭斗、恩怨情仇都被暫時擱置,唯有這一室的溫情,在春寒料峭中緩緩流淌,暖人心扉。
霜冷紫禁城
紫禁城,這座巍峨森嚴的帝王宮苑,在料峭春寒的籠罩下,仿若被一層陰霾的輕紗掩住了昔日的華彩,透出一股不同尋常的冷寂。
晨曦初露,本應是宮人們穿梭忙碌、開啟新日喧囂的時分,如今卻只見各宮甬道上稀稀落落的幾個身影。往日灑掃庭除的宮女們,此刻皆低垂著頭,腳步匆匆,手中的掃帚有一下沒一下地清掃著磚石縫隙間的塵土,動作機械而遲緩,似被這壓抑的氛圍抽去了大半精氣神。太監們亦是悄無聲息,偶爾抬眼望向天空,眼中滿是惶惑與不安,手中捧著的物事仿佛有千斤重,平日里輕快的小跑變成了沉重拖沓的踱步。
慈寧宮,飛檐斗拱在晨霧中若隱若現,殿宇內莊嚴肅穆依舊,卻難掩那股凝重的憂慮之氣。太后端坐在鳳榻之上,身著一襲深紫色繡金團壽紋的袍服,滿頭銀絲被規整地盤于腦后,僅點綴著一支羊脂玉簪,更襯出她面容的蒼老與憔悴。她目光呆滯地望著前方的虛空,雙手交疊在膝頭,微微顫抖,歲月鐫刻的皺紋愈發深陷,仿若每一道溝壑里都填滿了對弘歷病情的揪心。案幾上的茶早已涼透,茶沫凝結成一層薄薄的膜,她卻渾然不覺,身旁的宮人們皆屏氣斂息,不敢發出絲毫聲響,生怕驚擾了太后的思緒。良久,太后才緩緩回過神來,輕嘆了一口氣,那嘆息聲在空曠的殿內悠悠回蕩,似是要沖破這死寂的禁錮,卻又被無盡的擔憂拽了回來。
承乾宮,陵容靜靜佇立在庭院之中,晨曦透過斑駁的樹影灑在她身上,勾勒出她單薄的身形。她身著一襲月白綾羅長裙,外披一件淺粉色繡梅披風,未施過多粉黛的面容透著幾分清冷與堅毅。自皇上染病,她便主動挑起處理各宮事務的重擔,此刻,她的目光掃過庭院中忙碌的宮人,眼神中既有指揮若定的沉穩,又藏著深深的疲憊。太監們手捧一摞摞的賬本、名冊,在她身前身后小跑著,時不時停下腳步,候她指示;宮女們則忙著分揀各宮呈遞來的物件,分類、登記,有條不紊,卻又個個神色緊張。陵容輕輕抬手,接過一份膳食清單,目光快速掃過,秀眉微蹙,輕聲道:“皇上如今臥病在床,飲食務必清淡爽口,又要兼顧營養。這上頭的幾味葷腥,暫且撤下,換些時蔬、菌菇,再命御膳房精心烹制。”語畢,宮女連忙應是,匆匆退下。她又望向遠處,心中暗自思量著各宮的人情冷暖,如今皇上病重,這宮中暗流涌動,稍有不慎,便是風波驟起,自己唯有步步為營,方能護得這一方安寧,也盼著皇上能早日康復,再振朝綱。
啟祥宮,嘉嬪在宮室內來回踱步,她身著一襲金橘色織錦宮裝,裙擺隨著她的步伐沙沙作響,腰間佩飾相互碰撞,叮當作響,打破了屋內的寂靜。一頭烏發挽成高髻,插滿了珠翠寶石,卻難掩她眼中的焦慮。桌上攤放著各類醫書,書頁被她翻得凌亂不堪,她不時停下腳步,俯身查看書中所繪圖示,口中喃喃自語:“這疥瘡究竟該如何防治才好……”身旁的宮女們戰戰兢兢,有的手持艾草,正忙著在各個角落熏燃,試圖以艾草的清香驅散疫病之氣;有的端著銅盆,盆中盛滿了熬制好的藥水,用布巾蘸濕,仔細擦拭著門窗桌椅,不放過任何一處可能藏污納垢之所。嘉嬪見狀,眉頭緊皺,呵斥道:“都仔細著些!若是漏了一處,引得疥瘡蔓延,你們有幾個腦袋擔待得起!”宮女們嚇得慌忙跪地,連連磕頭求饒,嘉嬪卻無心再理會,又自顧自地研究起醫書來。
承乾宮的海貴人,此時正坐在內室的榻上,對著一籃針線活計發呆。她身著一襲鴨蛋青的素錦長裙,面容溫婉,眼眸低垂,手中捏著一方未繡完的帕子,絲線從指尖滑落,她卻渾然不知。聽聞皇上患病,她的心便好似被一只無形的手揪住,疼得厲害。這些日子,她食不知味,睡不安寢,滿心都是弘歷的安危。想著往昔與皇上相處的點點滴滴,他的笑容、他的溫柔話語,仿若還在昨日,如今卻臥病在床,生死未卜,淚水便在眼眶里打轉。可她深知此刻不是落淚的時候,強忍著悲痛,她起身走向妝臺,打開一個雕花匣子,從中取出幾錠銀子,交到身旁宮女手中,輕聲道:“你且去太醫院,悄悄打聽下皇上的病情,若有什么新方子、好藥材,不拘價錢,務必買回來。”宮女領命而去,海貴人又重新坐回榻上,拿起帕子,一針一線地繡起來,那針腳細密,仿若將她所有的思念與祈愿都縫進了這方帕子之中,盼著皇上能早日用上,祛病消災。
景陽宮的慶貴人,一大早就帶著宮女們忙碌于宮室的清潔整理。她身著一襲水紅色撒花長裙,身姿輕盈,行動間卻透著幾分急切。地上鋪著的厚毛毯被卷起,宮女們人手一把刷子,蘸著皂角水,奮力刷洗,泡沫四濺,污水橫流,慶貴人在一旁親自監督,不時蹲下身子,查看地毯是否清洗干凈。她邊指揮邊說道:“這宮中如今疫病橫行,一絲一毫的污穢都可能成為疥瘡的滋生地,務必打掃得一塵不染!”待地毯洗凈晾干,又吩咐宮女們更換床幃被褥,嶄新的綢緞被面繡著精美的花紋,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她希望這滿室的潔凈能為皇上祈福,讓他快點好起來。忙碌完這些,慶貴人已是香汗淋漓,她抬手用帕子輕輕拭去額頭汗珠,望向窗外,心中默默念叨著皇上,眼中滿是關切與期盼。
鐘粹宮的婉貴人,正坐在窗前的書案前,手中握著筆,面前攤著一本冊子,冊子上密密麻麻地記錄著各宮送來的慰問物品以及人員出入情況。她身著一襲鵝黃色的宮裝,頭發簡單挽起,僅插著一支碧玉簪,顯得素雅恬靜。她的筆觸輕柔而沉穩,一行行小字寫得工整清晰,記錄下每一個細節,以備日后查驗。窗外,太監們在庭院中搬挪花盆,將那些過于嬌艷、招蟲的花卉移走,換上了淡雅的蘭草、菖蒲,既能凈化空氣,又寓意吉祥。婉貴人偶爾抬眼望去,目光隨著太監們的動作移動,心中卻想著皇上的病情,暗自憂慮。她深知在這多事之秋,自己雖力量微薄,但做好分內之事,守好這一方宮室,便是對皇上最大的支持。
紫禁城的宮道上,巡邏的禁軍身姿挺拔,步伐整齊,鎧甲在日光下閃爍著冷硬的光芒,可他們的眼神中也透著一絲緊張。往日熱鬧非凡的御花園,此刻仿若被人遺忘的仙境,繁花依舊,卻無人駐足欣賞。花朵在風中輕輕搖曳,似在嘆息這春日的寂寥;湖中的錦鯉偶爾躍出水面,激起一圈圈漣漪,卻驚不起半點歡聲笑語。宮殿的琉璃瓦在陽光下璀璨奪目,可那朱紅的宮墻卻似一道道無法逾越的屏障,將這宮苑的冷寂與外界的繁華徹底隔開。
養心殿西暖閣內,弘歷依舊昏睡不醒,疥瘡的折磨讓他的面容愈發蒼白,氣息微弱。殿外,值守的太監們個個噤若寒蟬,大氣都不敢出,偶爾對視一眼,眼中皆是驚恐與無奈。宮女們輕手輕腳地進出,更換熱水、毛巾,動作如同鬼魅,生怕弄出一點聲響驚擾了皇上。殿內的炭火明明暗暗,仿若隨時都會熄滅,恰似眾人心中那搖搖欲墜的希望。
此時的紫禁城,在冷寂的表象之下,各宮暗流涌動,眾人懷著不同的心思,或真心祈愿皇上康復,或借此機會謀求私利,或在惶恐中艱難自保。但無論如何,這座古老的宮苑依舊承載著王朝的興衰榮辱,見證著人性的復雜多面,而所有人都只能在這歷史的漩渦中,等待命運的裁決,期盼著那病榻上的帝王能再次蘇醒,驅散這籠罩紫禁城的陰霾,讓春日的暖陽重新照進每一個角落。直至夜幕降臨,紫禁城被沉沉的黑暗籠罩,宮燈在風中搖曳,發出微弱的光芒,仿若點點鬼火,更添幾分陰森。各宮門窗緊閉,偶爾傳出幾聲壓抑的咳嗽或低低的啜泣,旋即又被無邊的寂靜吞噬。巡邏的禁軍腳步聲在空曠的宮道上回蕩,驚起棲息在檐角的飛鳥,它們撲簌簌地飛起,發出凄厲的叫聲,仿若為這紫禁城奏響了一曲不祥的悲歌。而在這黑暗與死寂之中,眾人依舊懷揣著那一絲微弱的希望,盼著黎明的曙光能帶來轉機,讓這座古老的宮城重煥生機。
素心映燭,祈愿安康
紫禁城的春,本應是繁花似錦、生機盎然,可如今,重重宮闕都似籠罩在一層陰霾之下,透著一股壓抑的死寂。宮墻巍峨,朱紅的色澤在黯淡的天光下顯得沉悶而凝重,飛檐上的瑞獸仿若也失了往日的靈動,凝望著這宮闈深處,似在嘆息著什么。
寶華殿隱匿于宮苑一角,宛如塵世中的凈土,平日里便少有人至,此刻在這清冷的氛圍中,愈發顯得莊嚴肅穆。晨光初透,淡薄的霧氣還未散盡,殿門緊閉,銅環上凝著一層細密的水珠,仿佛連這無生命的物件,都在為宮中的變故暗自神傷。
婉貴人一襲素色宮裝,衣袂輕拂,如踏霜而來。那宮裝是極淡的鵝黃,恰似春日里初綻的柳芽,卻又因多日的憂心,失了幾分鮮活,略顯黯淡。她未施粉黛,面容清瘦,眉尖微蹙,雙眸含憂,恰似一泓被愁緒攪亂的秋水,唯有眼底深處那一抹執著,如暗夜里的微光,熠熠生輝。
輕輕推開殿門,吱呀一聲,打破了清晨的寂靜,仿若驚擾了沉睡的神靈。婉貴人蓮步輕移,踏入殿內,一股馥郁的檀香撲面而來,裊裊香煙自巨大的銅鼎中升騰而起,在微光中縈縈繞繞,仿若為金身佛像披上了一層縹緲的紗衣。佛像慈悲含笑,俯瞰著眾生,在這寂靜的空間里,似有一種無形的力量,能撫平世間一切傷痛。
婉貴人先是恭敬地屈膝跪地,動作輕柔而虔誠,仿若生怕驚擾了這方神圣之地。她雙手合十,舉至眉心,微微仰頭,目光虔誠地望向佛像,眼眸深處似有淚光閃爍,那是擔憂與期盼交織的光芒。良久,她才緩緩俯身,將額頭輕觸在冰冷的蒲團之上,背部微微弓起,如同一朵在風雨中頑強堅守的嬌花,默默傾訴著滿心的祈愿,盼著上蒼垂憐,護佑弘歷早日蘇醒,康健如初。
晨光透過雕花窗欞,灑下細碎的光影,落在婉貴人身上,仿若為她鍍上一層圣潔的光暈。她仿若石化一般,靜靜跪著,時光仿若在其身上凝滯,唯有殿外偶爾拂過的風聲,吹動樹枝沙沙作響,似在應和她心底的呢喃。許久之后,她才慢慢直起身來,雙手仍保持合十之態,目光卻移向一旁供桌上的木魚與佛珠。
婉貴人輕輕伸出青蔥玉指,指尖觸碰到那光滑木魚,微微一顫,仿若被這木魚承載的厚重禪意觸動。她拈起木魚槌,動作輕柔且遲緩,先是輕輕叩擊一下,“咚”的一聲,在寂靜殿內回蕩,仿若喚醒沉睡神祇。接著,她便一下一下,不緊不慢地敲擊起來,節奏平穩舒緩,木魚聲與殿外風聲、樹聲交織,譜成一曲空靈樂章,仿若要將滿心牽掛與祈愿,順著聲波,送達天庭。每一下敲擊,她眼神愈發專注,唇角微微下抿,盡顯內心堅毅,仿若手中握住的并非木魚槌,而是能為弘歷驅走病魔的神器。
此時,殿外值守小太監忍不住悄悄探頭張望,見婉貴人這般虔誠,不禁與身旁同伴低語:“婉貴人可真是赤誠一片啊,這些日子,日日前來,風雨無阻,只盼皇上能好起來。這宮里,似她這般真心之人,委實不多見咯。”同伴忙不迭點頭應和,目光中亦透著幾分感慨。
婉貴人沉浸于禱告之中,并未留意殿外私語。敲完木魚,她又輕輕放下槌子,雙手再次合十,對著佛像拜了幾拜。而后,起身走向一旁香案,伸手拿起一束早已備好的香。那香乃她親手甄選、精心制成,每一根皆筆直修長,裹著細膩香料,散發淡雅氣息,仿若承載她全部心意。
她手持香束,靠近燭火,輕輕轉動,看著火焰舔舐香頭,直至燃起裊裊青煙。香煙升騰,婉貴人目光隨之上移,眼中滿是期許。待香燃旺,她將其插入香爐,動作莊重審慎,仿若安置稀世珍寶。插好香后,她后退幾步,再次屈膝跪地,雙手攤開于身前,掌心向上,仿若承接上天恩澤,為弘歷祈求福佑。
殿內光影變幻,隨著日光漸盛,溫度徐徐升高,檀香氣味愈發醇厚。婉貴人依舊跪地不起,汗水自額頭滲出,順著臉頰滑落,滴于蒲團之上,洇濕一小片。她仿若渾然不覺,身姿如松,堅守這份虔誠祈愿。偶爾,一陣微風拂過,吹起她幾縷發絲,發絲在風中舞動,仿若紛亂心緒,卻又被她強自按捺,專注眼前禱告。
不知不覺,已近晌午,寶華殿外喧囂漸起,宮人們穿梭忙碌的身影偶爾閃過。婉貴人卻仿若置身事外,沉浸于這一方凈土,與外界紛擾徹底隔絕。又過了許久,她才緩緩起身,雙腿因長時間跪地而麻木,身形微微一晃,身旁宮女見狀,急忙上前攙扶。婉貴人輕輕擺手,示意無妨,她整了整衣衫,目光最后一次掃過佛像、香案與木魚,眼中滿是眷戀不舍,仿若與殿中神祇做無聲的告別。
邁出寶華殿大門,陽光灑身,婉貴人卻未覺暖意。她仰頭望天,藍天白云依舊,心中陰霾卻揮之不去。她深知,回宮之后,等待她的又是一場未知風云變幻,但只要弘歷仍在病榻,她便會日日前來,傾盡心力,用這最質樸的方式,為他點亮希望燭光。
此后數日,婉貴人依舊每日破曉即起,不顧路途迢迢,奔赴寶華殿。無論赤日炎炎還是風雨如晦,從未有過一日間斷。每一次踏入殿門,她眼神愈發堅定,動作愈發嫻熟,那份執著與深情,仿若能穿透宮墻束縛,直抵弘歷病榻。
一日,墨云翻涌,仿若怒海狂濤,轉瞬之間,便將那朗朗晴空吞噬殆盡。狂風呼嘯著席卷而來,宮墻內的樹木被吹得東倒西歪,樹枝瘋狂地抽打在宮墻上,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仿若奏響了一曲不祥的樂章。眼看大雨將至,宮女們面露難色,紛紛勸阻婉貴人:“貴人,今日天色驟變,風云詭譎,恐有不祥之兆,要不咱改日再去吧,這路上泥濘不堪,萬一貴人有個閃失,可如何是好?”
婉貴人卻不為所動,她緊了緊披風,目光堅定地望向寶華殿方向,輕聲道:“便是雷霆震怒、風雨傾盆,我亦要去為皇上祈福。他如今昏迷不醒,生死懸于一線,我怎能因些許波折就畏縮不前?”說罷,她毅然踏入雨中,腳步未曾有過絲毫遲疑。
雨水傾盆而下,打濕她秀發,順著發梢流淌,浸濕衣衫。她仿若渾然不覺,抱緊懷中香燭等物,在風雨中艱難前行。狂風數次險些將她掀倒,她便伸手扶住路旁宮墻,稍作歇息后又繼續趕路。待她渾身濕透踏入寶華殿時,殿內僧人皆為之動容。
婉貴人顧不上擦拭身上雨水,徑直走向佛像前,如往常一樣跪地禱告。雨水從她身上滴落,在蒲團周圍匯成一小攤水漬,她的聲音帶著幾分哽咽,卻依舊清晰地在殿內回響:“上蒼啊,求您睜開眼看看,皇上他是天下之主,心系蒼生,如今卻遭受這般磨難。求您大發慈悲,將這病魔從他身上趕走,還他健康,哪怕讓我付出一切代價,我也心甘情愿……”
在這風雨交加的日子里,婉貴人的禱告聲仿佛穿透厚重云層,直達天際。她用自己的行動詮釋著何為真心,何為不離不棄。而寶華殿內的香煙,在風雨吹拂下,依舊裊裊升騰,似在訴說著她無盡的經驗,為這冰冷的紫禁城,增添一抹溫暖而堅韌的亮色。
日子一天天過去,婉貴人的堅持從未有過動搖。寶華殿的青石板路上,已被她的足跡踏出一條淺淺的痕跡,那是她執著與深情的見證。每一次禱告,每一次叩首,每一次上香,她都傾注了全部的心力,仿若在與上蒼做一場無聲的交易,用自己的虔誠換取弘歷的安康。
又一日清晨,婉貴人如常前來,卻在踏入寶華殿的瞬間,發現佛像前的供桌上,不知何時擺放了一朵盛開的白蓮。那白蓮冰清玉潔,花瓣上還掛著晶瑩的水珠,仿若剛從仙境而來,散發著清幽的香氣。婉貴人心中一動,她深知這宮中并無野生白蓮,定是有人特意為之。
她緩緩走上前,輕輕觸碰那白蓮,指尖傳來一陣涼意,仿若一股清泉流入心間。婉貴人眼中含淚,她相信這是上蒼給予她的回應,是對她連日來虔誠祈愿的肯定。此刻,她心中燃起了新的希望,仿若看到了弘歷蘇醒的曙光。
此后,婉貴人愈發堅定了信念,她不僅在寶華殿禱告,回到宮中,也時常對著窗欞外的天空默默許愿。她親自下廚,為弘歷烹制清淡易消化的食物,盡管她知道這些食物未必能送進弘歷的口中,但她依舊做得極為用心,每一道工序都傾注了她的愛意。
她還讓宮女收集清晨的露水,用干凈的白絹蘸取,輕輕擦拭弘歷曾用過的物件,她相信這樣能為弘歷祛除晦氣,帶來好運。婉貴人所做的一切,都沒有絲毫張揚,她只是默默在背后付出,用自己的方式守護著弘歷。
在這冰冷的紫禁城,眾人或為權力,或為利益,各懷心思。唯有婉貴人,如同一盞明燈,在黑暗中堅守著真心,為弘歷驅散陰霾。她的堅持與付出,如同春日里的第一縷陽光,雖然微弱,卻有著穿透寒冬的力量,讓人們在這宮闈的冷酷中,看到了一絲溫暖與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