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猜測,但我并不知,其實我猜測的,基本正確。
我二人取了精裝的蠶絲后,便動身回府。
這后面的一路,我幾乎是閉口不再談話,腳步也放慢了。
我在想,若真的是太子派來的人盯上了我與雯兒姐姐,那只要跟著我二人,便可知我是凌江王府內的婢女,若我只是凌江王府中的婢女,那倒也無事,可我是如今后蜀罪臣殷氏之女,逃了死罪,被凌江王置于府中,若是太子順藤摸瓜查出了我的身世,那彼時便不只是我一人難逃一死,或許會禍及凌江王府甚至與凌江王交好的所有人。
我暗暗苦惱,自己怎么又是這般不留心,再度惹禍上身。
“妹妹這是怎么了,為何這般沉默了?”雯兒姐姐見我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擔憂道。
“我無事……”我緩緩答道,此刻我焦灼地在心下想著對策。
罷了,我終是輕輕嘆了口氣,即使太子不跟隨我二人至凌江王府,他只要逼問那家帛莊令他們講明我二人的來歷,便很容易就知我二人是凌江王府中的婢女,或許這一劫,我注定逃不過。
正如我所猜測的,太子自我與雯兒出了雨軒閣后,便分派了兩路人,輪替著跟蹤我二人,將我二人一路的行蹤,摸得清清楚楚。
而后,一撥人在那家帛莊,逼問莊主,又奪取了我二人取蠶絲的單契,將我二人的行動摸得清楚。
“沒想到啊,本宮的這個弟弟,府中僅藏著這般聰慧的婢女,他倒是真真會籠絡人才。”太子收到了手下人回報的消息后,冷笑道。
“殿下可是要將此女……收入東宮?”他近旁的貼身侍衛試探問道。
“不,先不急,”太子輕輕搖了搖頭,“明日下朝后,再行打算。”他暗自思著。
而我同雯兒回府這一路,我則是覺得無比煎熬。
暗暗下定決心,我想,既然如此,我即回去向凌江王殿下稟明事由,請他找個由頭發落了我,哪怕是不作聲地了結了我,那便就也少了我這么一個不穩定的因素,莫要因我斷送了凌江王以及我殷氏一族的生路。
想清楚后,我同雯兒姐姐二人回府,我接過絲線,向雯兒姐姐道:“姐姐,我這便去向殿下稟明今日之事,姐姐放心,日后若是因為妹妹之事惹出禍端,妹妹斷不會連累姐姐,也請姐姐想明借口,同妹妹斷清關系。”
“妹妹這是怎么了,怎么就說得跟生離死別一般,妹妹,今日之事或許只是偶然,妹妹安心就是,再者,以殿下對妹妹的情誼,姐妹們都看得出來,殿下必然會護著妹妹周全的。”雯兒姐姐寬慰我道。
“多謝姐姐。”我微微笑道。
辭別雯兒,我徑直向凌江王內院走去。
“殿下……”我遠遠見凌江王在堂中的幾案前踱步,似乎有些焦急。
“姝兒你……”他聞得我的聲音,抬頭見我行來,三步并作兩步跑上前,不顧禮節,雙手抓住我雙肩,“你方才……出府了?”
我跪下,將那精裝的蠶絲呈上,將方才之事一五一十向凌江王講清楚。
他聽后,皺眉在桌前坐下,默默地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沒有說話。
“姝兒今日闖下禍端,還請殿下發落。”我心一橫,凌江王即使是要我的性命,我也坦然給他。
我見凌江王殿下伸手搓了搓胸前掛著的那顆奇異的珠子,這似乎是凌江王的習慣性動作,他總會有意思無意識地護著那顆珠子,也不知這奇異的珠子究竟是何來歷。
“不,也沒什么可發落的。”候了稍許,凌江王抬頭,淡淡一笑。
“?”我一愣。
“你今日所見之人,該就是本王兄長,如今這王都中,不會再有人行此等事,料想明日朝堂之上,兄長必會向父王提及你今日對他所言的所有政見,你的見地頗為獨到,確實可解我后蜀如今的燃眉之急,父王也必會采納。”凌江王道。
“可是,這……”我有些不解,凌江王又在想些什么。
“若是你對兄長談的政見被父王采納,兄長必會動他太子之權,來本王府中要人。”他道。
“太子殿下來要……要……要姝兒么?”我心下發慌。
“你若能助他成事,他必然會強要了你去。”凌江王道。
“可是姝兒不愿伴太子殿下左右,太子殿下與殿下您爭斗不休,又與我殷氏族人有仇,姝兒斷不會追隨太子殿下……若是太子殿下強要了姝兒去,姝兒寧肯殿下您取我性命。”我道,“姝兒如今罪奴之身,他日一旦事發,必然連累凌江王殿下與殷氏全族,還望殿下顧全大局,今日予姝兒一死,以絕后患。”
“姝兒不必憂心,本王不會傷你性命,而且,本王兄長也不會傷你性命。”他道。
“這……”
“后蜀新建,本王與長兄爭權,便都是惜才愛才之人,你方才對本王兄長所言的政見,若是解了我后蜀之急,本王兄長必會留你性命,斷不會輕易行殺戮之事。”他道。
“可是,姝兒是殷家的女兒……”我沉聲。
“不錯,你是殷家的女兒,故而本王兄長雖是愛惜人才,但也會對你加以提防,或許以某些手段脅迫你為他所用,以防你對他造成威脅。”他道。
“殿下欲待如何處置姝兒,姝兒全憑殿下吩咐,絕無半分怨言。”我跪拜道。
這確是我的真心話。
沉吟半晌,凌江王終是開口道:“之前從獄中偷換了你出來,已經極是不易,兄長太子身份,在許多事上必然壓本王一頭,若他要處置你,本王無力阻攔,如今,該尋求一個真正能庇護你的人,令本王兄長動你不得……或是讓他輕易尋不到你也可。”
我沉默,不知這天下哪里還有我的容身之處。
“姝兒,本王還未來得及對你講……”
“殿下,您說什么?”我見凌江王欲言又止,輕聲問道。
“本王得父王旨意,后日便要出征北疆。”他緩聲道。
“殿下您……”我大驚,我知凌江王掌有后蜀一半的軍權,但戰場刀劍無眼,我實怕他受傷甚至傷及性命。
“明日朝堂之上,且看本王兄長是否會將今日從你這里得來的計策上奏于父王,明日下朝,再做打算。”凌江王道。
“殿下……”
“無妨,姝兒你且回去休息吧,不必憂慮。”他道。
既是凌江王都如此說了,我自是聽他的,我隨即告退。
這日夜,我一夜未睡。
“姝兒妹妹,你在做什么呢?”夜已深,與我同憩一房菱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從床榻上爬起身,迷迷糊糊地問道。
“對不住,是妹妹的光晃到姐姐了?”我慌忙挑滅了一條燈芯,房中的光線又昏暗了幾分。
“不是……”菱兒姐姐披上衣服,向我這里搖搖晃晃走來。
“妹妹,已經夜深了,你怎么不休息呢,你在這兒做什么呢?”菱兒看了看我手中忙活的東西,“這是什么,妹妹在給誰做衣服呢?”
“殿下后日便要出征,邊關風沙苦寒,姝兒想為殿下縫些厚實的衣物皮革。”我道。
“妹妹竟這般用心,可是喜歡了殿下?”菱兒姐姐笑著打趣。
“姐姐慎言!”我慌忙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姝兒蒙殿下照拂,卻不能為殿下分憂,如今殿下帶兵出征,姝兒僅以此衣物,以報殿下之恩……殿下,不是姝兒能傾心的人。”我聲音漸弱。
“也是,不瞞妹妹說,殿下府中的侍女,哪個會不對殿下動些心思呢,”菱兒托著腮道,“只是殿下身份高貴,自然不是我們能高攀得上的,也罷,妹妹你既然有心,那就安安心心做吧,姐姐不攔著妹妹,只是,”菱兒將我方才挑滅的燈芯又重新點上,“夜色暗,妹妹小心傷了眼睛,這燈點著就好,并不影響的。”她笑道。
“多謝姐姐,妹妹會將動作放輕些的。”我道謝后,便繼續手上的活計。
“好了,妹妹做完,也早些歇息吧,別誤了明日的活兒。”她拍拍我的肩,便打著哈欠回去睡覺了。
我則加緊了手上的動作。
這日后,第二日,后蜀朝堂之上。
百官覲禮后,自然而然地將話頭引到了近日后蜀國中的境況上。
太子諫言,將我與他昨日對話商討的內容,幾乎一字不落地報予了王上。
朝中百官心思不一,各懷鬼胎,只是幾番爭辯之下,卻無人能提出更好的意見。
王上贊太子胸懷廣博,有治國理政之才,多加稱許;百官稱是。
凌江王心下不快,卻掩住了面上的怒色,而是同賀兄長。
“孤的兒子,皆為后蜀股肱之臣,孤心足慰!”后蜀王點頭,對自己的兩位王子頗為滿意。
“凌江王明日便要出征,方才太子所提的邊境軍備之事,便就交由凌江王著手去辦,你二人同為孤的兒子,你們辦事,孤自然放心,”王上道,“你兄弟二人,此番一別,再見期遠,你們下了朝,便一同去向你們的母后問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