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吟些許,我緩緩道:“后蜀王朝新建,邊地戰事頻仍,也在情理之中,只是新建的政權,各機構部門間的運作或許可以不必這般上綱上線,如此,不僅麻煩頗多,也無法調和各地需求。”
“姝兒妹妹你在講什么啊,姐姐我怎么聽不懂?”我沒來由沒頭沒腦地冒出這么一句,雯兒聽得一頭霧水。
“我是說,后蜀王朝,每每邊地戰事所獲的戰利物資,總是令各地方州府登記好了封府入庫,全部押送收納回王都,將戰利物資補充國庫,可就是這般,才令各地方已有的矛盾無法調和,若是風調雨順的年份,倒還能勉強運作,但若遇上災年,便會令各地矛盾愈演愈烈。”我道。
“姝兒妹妹此話怎講?”雯兒姐姐聽得一愣一愣的。
“國庫物資,并不是后蜀王朝新建后才累積起來的,后蜀王朝,攻下前朝王都時,也占據了前朝王都國庫的物資,故而,若是朝中眾人稍有節儉,王都國庫的物資,是足以支撐王都運轉的,朝廷該留足三年開銷的物資,其余物資,尤其是食糧,大可以供給王都百姓。”我道。
“妹妹還是認為,朝廷該開倉放糧么?”雯兒問。
“不,我并非是說朝廷免費開倉放糧,朝廷也可賣糧于百姓,只是可以收略低于尋常年份市場價格的糧食錢,既不使百姓為難,也能令朝廷略有收入,如此,朝廷以低價賣糧,城中糧莊食糧一時間便難以賣出,即使是城中富戶,也不會愿意破費去購買糧莊食糧,糧莊囤糧,若是糧食放久了霉爛,造成損失,想他們也是不愿意的。”我道。
“可若是如此,城中富戶以低價囤糧,那么要不了多久,怕是國庫也沒有多余的糧食賤賣了。”雯兒道。
“這種情況,行糧食限購便是。”我道。
“限購?”雯兒略有懵懂。
“每家每戶,購足口糧,嚴禁囤糧,或者,對于富戶,可以限制他們能購買的糧食量少于平民百姓。”我道。
我二人正邊行邊談,面前卻忽被一人擋住了去路。
“我們家公子,想請二位姑娘于雨軒閣喝盞茶。”這人向我二人行禮道。
我與雯兒姐姐皆是一愣,我二人對望,心下疑惑。
我略轉頭,望望四周,隨即問道:“你家公子相請,我二人便一定要去么?”
其實我已發現,我與雯兒姐姐身邊都已圍滿了一眾與他衣著打扮相近的人,看來,無論我二人答不答應,都得屈從。
“還請二位姑娘賞個臉。”這人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但這在我看了,卻分明是脅迫。
我二人心里七上八下,隨他進了近旁的雨軒閣。
“請二位姑娘入座。”
我與雯兒面前的門被拉開,我見屋內一身著素黑色長衫的年輕男子,端坐于主座,正向桌上的玉盞中斟茶。
我與雯兒被讓了進去,身后的門隨即關上。
“手下的人不懂禮數,驚了二位姑娘了,請二位姑娘入座,喝盞茶,壓壓驚。”這人笑道。
我一眼望見這人的面容,心下一驚。
我望望雯兒姐姐,她也同樣訝異。
這人的容貌,竟與凌江王殿下有幾分相似,不過,他眉心卻并無那點胭脂記。
只是這人周身的氣度,卻不似凌江王柔和近人,而是多了幾分凜冽逼人的氣勢,叫人心悸。
“方才聽二位姑娘談及政事,在下覺得二位姑娘所言有理,故請二位姑娘同在下詳談。”這人道。
不知這人是什么身份,何等來歷,為何能在這王都中遍布眼線,居然連我與雯兒二人悄聲交談的內容都探聽了去,不知我與雯兒姐姐是何時被他的眼線盯上了的。
“小女子本不該妄言國家政事,女兒家的閑談,本不該較真,請公子恕小女子無知冒犯。”我坦然道。
“無妨,現下就只當是二位姑娘同在下閑談就是。”這人一副不罷休的樣子。
我與雯兒姐姐對視一眼,心下犯難。
“這位姑娘方才談,要國家開國庫賤賣食糧,國庫的物資發放于城中百姓,那么,邊疆的軍備物資該如何支出?”這人直接發問。
我皺眉,只是仔細想想,若是我二人閉口不談,今日或許也沒那么容易從這個地方出去。
我道:“邊疆戰事,如獲戰利品,往往收繳后登記,再押往王都,存于國庫,小女子想,或許并不必如此費周折。”
“哦?此話怎講?”這人問。
“戰利物資押往國庫,流程繁瑣不談,一路又難免有損耗,即使安然送往國庫,后續也要從國庫再調出撥濟邊境軍需,其實大可不必這般麻煩,只需將戰利物資收納于各邊地州府,將數目登記完全后報于王都,便按需供給給各YB州府,各YB州府也可以互相將多余物資供給于鄰近州府,只需將出入賬目的數據記錄詳細,上報王都就是。”我道。
“只是姑娘方才談,要使國庫低價賣糧,那國庫的食糧空虛又少了邊地戰利物資的補給,如何來填補呢?”這人繼續問。
“各地糧店如有無法賣出的食糧,可由國庫以略高于原市場價的價格向各地的糧店進行收購,國家或許虧損一些銀錢,但可解眼下燃眉之急,”我道,“不僅是王都,除卻邊疆州府,各地都可以此法進行暫時的調劑,待到后蜀政權穩固,便可漸漸回到正軌。”
“姑娘方才又談,要精簡國家機構運行程序,只是如此,或許會帶起貪腐之風,怕后患無窮。”這人道。
“小女子才言,行精簡國家運行程序以及糧食賤賣等政策,只是解當下后蜀政權新建,邊疆戰事頻仍以及時逢災年的燃眉之急,當然不可為長久之計,待后蜀江山穩固,便可著手新建規整國家各部門政權機構……至于公子方才所說的貪腐之風,那么,對待魚肉百姓或發國難財的貪官污吏,便由朝中德行權位皆貴重之人去監督,一經查證,即刻斬殺正法就好,以成廉政之風。昔日史書載,漢王擁兵入城后,只與民約法三章,便建立起了身后漢王室百年基業,后人合該以史為鑒。”我道。
“不錯,姑娘所言極是合理,只是或許國庫要虧損些利益了。”這人緩緩道。
“空守著滿庫金銀,若失了民心,終究是高樓起又高樓塌。新建立的朝政,本就根基未穩,百姓苦經戰亂災荒,渴盼的即是明君清政,若這新建的政權不得民心,難保不會于如今的亂世中再被推翻。”我嘆道。
“姑娘胸懷廣博,見識深遠,在下佩服。”我話音才落,這人立刻起身,向我恭敬行禮。
講實話,我長到如今的年歲,還從未有男子對我行這般恭敬的禮數,我慌忙起身,向他回禮:“小女子今日失言,女兒家的閑談,還望公子莫要當真,如有失禮處,請公子莫怪。”
這人似乎還挺開心,他道:“今日在下唐突,或許耽誤了兩位姑娘的要緊事,不知二位姑娘此番是往哪里去,要做何事,在下可安排手下的人替二位姑娘去辦。”
“不必麻煩公子,”我示意雯兒姐姐起身,向這人道,“我二人并無甚要緊事,若公子再無它事,小女子告辭。”
雯兒姐姐見狀,也立即行禮,我二人向這人告退。
他也再未阻攔我二人,吩咐手下人好生送我與雯兒姐姐出了雨軒閣。
“姝兒妹妹,”離了雨軒閣好遠,雯兒方才長出了一口氣,“方才真是嚇死我了,我以為我二人妄言政事惹了罪名呢,姝兒妹妹倒是好膽識,竟能談得出方才那許多言語,姐姐是怎么都想不出來的,這些可是凌江王殿下教了妹妹的么?”她問道。
“殿下不喜我參與政事,怎會教我這些,”我卻心下不安,“只是方才我不講出些什么,我二人斷不會輕易脫身的。”
“那今日之事,妹妹可要告知于殿下?”雯兒面露憂色,問道。
“殿下待我恩重如山,我自然不會隱瞞,今日之事,我必會全數告知于殿下,若是他日因我而惹出什么事端,姝兒自己擔著就是。”我正色道。
“妹妹緣何講的這般嚴重,今日之事,或許只是一場閑談,方才那位公子也不似壞人,想也不會為妹妹招來什么禍端的。”雯兒姐姐想了想道。
“但愿如此……”我卻并不這么樂觀,總覺得我二人方才見到的那位男子身份并不簡單,尤其是他那與凌江王有幾分相似的面容。
“總不會是……太子吧……”我暗暗猜測,頓覺心驚,我知凌江王與太子二人爭斗激烈,曾經聽我父母長兄的對話,也對朝政之爭有些許了解,或許這與凌江王面容相似的男子便可能是太子。王上不與太子兵權,太子便只能于王都中活動,如今后蜀政事繁亂,王上極有可能令太子或凌江王殿下著手處理,許是今日太子微服,探查民情,在王都中遍布了其耳目,故而我與雯兒姐姐這一路的對話,便就被他布下的耳目聽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