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喚殷嬌嬌,后蜀國柳州校尉幼女,上有長兄。
這一世,天下群雄并起,逐鹿中原,后蜀政權新建,江山尚在風雨飄搖之中,根基未穩。
后蜀王半生戎馬,終在這一片血染的疆土上立起了后蜀國的大旗。
我幼時無憂無慮,父母長兄愛我如掌上明珠,從未叫我受過半分委屈,也從未叫我受這世道半點的腥風血雨。
這一年,我十六歲。
這夜,家中似乎不太平,人人都緊張兮兮的,父母將我關在房中,不叫我多問,只令我快些休憩。
已是三更的天了,我扒在紗窗邊,可見外面還是燈火通明的。
我赤著腳,悄悄從后窗溜了出去,想去探個究竟。
我悄悄摸到了正堂的后窗下,探出頭,舔濕了指尖,將面前那窗戶紙戳了個小洞,向正堂內看去。
果然,父親、母親還有長兄,都立在堂中,堂里圍著好些帶兵器的軍士,似乎都在爭論些什么。
“郴州一戰繳獲的物資,該由刺史登記收納入庫,上報王都,為何要放置在我校尉府中?”我聽父親這樣喝問。
“郴州之地的得失干系重大,刺史大人正忙于傳報軍情。登記戰利物資之事,煩請校尉大人代勞,校尉大人放心,只今夜這一夜,校尉大人將物資全數登記清楚了就好,明日一早,刺史大人便會命人來取回物資。”我聽得一個陌生的聲音這樣道。
“軍士府中不可私放戰利品,如有違例,按謀反論,刺史大人這樣安排,可是要將我殷氏滿門至于死地么?”父親絲毫不讓。
“大人您言重了,不過借貴府暫放這些物資一晚,若真的有人拿此說事,刺史大人自然也會向上稟明緣由的,事急從權,大人權且通融這一夜罷了,何必這般上綱上線?大人不必過慮。”那聲音繼續道。
“父親,”我聽得長兄道,“何須與他這般費口舌,直接命人將這些東西抬了出去,放到刺史府外,管他們有沒有時間處理,總之不會牽連到我們殷氏全族的性命。收管戰利物資,本該是刺史之職,若是少了或丟失了,也是他刺史之責。”長兄道。
“漠兒所言有理,”父親冷笑,“吩咐府中軍士,將這些物資悉數抬去刺史府外。”
立刻有人下堂去傳令。
“你……”那堂下與父親對峙的人沒料到父親竟這般不肯通融雷厲風行,剛想說些什么,我長兄便吩咐兩下的人。
“來人,將府中空房掃出來兩間,好生招待客人,已是深夜,客人就暫在府中歇息一晚罷,若明早一切平安無事,父親大人自會親送客人回刺史府,稟明緣由,向刺史大人請罪。”長兄道。
那人目瞪口呆,隨即被父親手下的兵士綁縛著押了下去。
父親遣走了堂下眾人,堂中只留了我父母、長兄,以及長兄與父親的心腹幾人。
“夫君,”我聽得母親開口,“太子是否已對我殷氏一族起了疑心?”
“后蜀根基未穩,王上雖早立了太子,卻不予太子實權,而是將一半兵符交予凌江王,太子沒有兵權,自然擔憂凌江王手下兵士擁立新王,怎能不忌憚?”父親道。
“夫君只是校尉,太子何故如此?”母親問道。
“王上當年只挑起了三千兵士的大旗,便就能建這后蜀政權,太子自幼隨王上南征北戰,星火燎原的道理,太子不會不防備。再者,漠兒幼時便與凌江王交好,如今雖是刻意與凌江王避嫌,但他二人的情誼,怎能逃得過太子的耳目?”父親嘆了口氣。
“多年來夫君謹小慎微,太子總不至趕盡殺絕罷?”母親擔憂道。
“人無傷虎意,虎有害人心。太子心計深沉,手段決絕,難保有朝一日不會對我殷氏一族下手。”父親道。
我站了許久,雙腳疲累,加之困意襲來,一個踉蹌,險些摔倒。
“誰!”我鬧出的響動驚動了堂中的人。
我還未反應過來,便有人猛地推開窗,飛身而出,隨即一柄閃著寒光的劍就橫在了我的脖子上。
我呆愣愣立在原地,嚇得動也不敢動。
“小姐?”我面前的人隨即收劍入鞘。
借著月光,我定神,才認出這人是我長兄手下的侍從,日日跟隨在我長兄身邊的,我只知道長兄喚他“七月”。
我被帶到了堂上。
“嬌兒,你怎么……?”母親慌忙上前,仔細打量著我,看看我是否受傷。
我卻望著父親鐵青的臉,嚇得不敢出聲。
“深更半夜不好好睡覺,你跑到這里干什么,越來越放肆了!”父親怒喝。
我囁嚅著不敢回話。
“跪下!”父親一吼,我雙腿發軟,跪倒在地。
“父親,小妹年幼不懂事,父親何故如此嚴厲?”長兄見我害怕,強笑著勸著父親,“已經夜深,孩兒送小妹回去就是……”長兄說著就要扶我起來。
“她敢起來就給我打斷她的腿!”父親冷冰冰一句話,我不敢再動。
長兄苦著臉看看我,他也自然不敢忤逆父親的意思。
“你聽到什么了?”父親走到我面前,冷著臉問。
“我……沒……”我顫巍巍根本捋不清話頭。
父親正待發作,堂外忽地傳來一陣嘈雜,兵戈相向的聲音引得堂中父親等人驀地緊張起來。
“出了何事?”父親顧不得我,領著母親長兄等人出門查看。
我卻似乎被忘在了堂中,我不知所措地跪著,父親沒有叫我起來,我也不知道自己現在該做些什么。
堂門被關上了,外面的嘈雜聲我也聽不真切。
父親母親還有長兄等人皺眉看著帶著一眾兵士闖了進來的刺史陳金。
“大人這是什么意思?”父親質問著。
來人陰沉笑道:“柳州校尉殷秉誠,借軍需之便,私貪戰利物資……”
“陳金,我領手下兵士為你出生入死多年,你如今竟要置我殷氏滿門于死地,好歹毒的心思!”父親喝道。
父親話音剛落,便有人連滾帶爬擠進了人群。
這人正是方才父親與長兄扣下了的前來向父親傳達刺史命令的那個小卒。
“大人……大人,殷大人將屬下囚在校尉府中,屬下才未能及時向大人回稟消息啊……”
那刺史陳金只是冷笑著瞥了這小卒一眼,隨即看向這小卒身后自己手下的人。
那人會意,抽出劍來,便直直刺入這小卒后背心。
這小卒萬沒料到,自己只是為刺史報個信,如今竟成了刺史利用完了的一枚棄子。
“校尉殷秉誠,擅殺兵士,罪加一等。”刺史繼續道。
“你……”
還未待父親說些什么,那刺史陳金上前一步,貼在父親耳邊。
“殷兄啊,不是兄弟我陳金要除你,實是你殷氏一族與凌江王交好,觸了太子的逆鱗。太子要翦除凌江王的羽翼,但凡與凌江王有牽連的人,太子都不會放過的。今日之事,不過也是太子強加于你殷氏一族的罪名,你是認也得認,不認也得認,兄弟我顧念舊情,也就讓你死個明白了。”
陳金退后一步,繼續道:“依后蜀王法,殷氏全族,男丁押回王都,擇日問斬,女眷為奴。”
陳金手下的兵士即刻上前,便要綁縛我父兄等人。
“陳金老兒,奸臣賊子,今日便讓你們這班畜生有來無回!”長兄近旁的七月拔劍出鞘,他身后一眾我長兄手下,盡皆亮出兵器,預備拼殺。
“七月住手!”我長兄出手阻攔,卻為時已晚,七月等人已擋在了我父母長兄身前。
“放箭!”
陳金一聲令下,埋伏于四周房上的弓箭手齊發箭矢,七月等人措手不及,箭如雨點般射向七月等兵士,不多時,我父兄身邊,已躺滿了兵士的尸骸。
那一班弓箭手,只射殺了手持兵械的兵士,除卻了我父兄身邊所有的戰斗力。
我父親只是校尉,手下可供調度的兵士本就不多,如此一來,我父兄培養的兵士盡皆被陳金除去。
長兄見七月殞命于自己身前,恨得咬牙切齒,可卻奈何不得,我父母皆為陳金所俘,他便也不敢輕舉妄動,太子及其黨羽喪心病狂,毫無仁慈悲憫心,他們如何抗爭得過。
我在堂中跪了許久,心下恍惚,甚是不安,顧不得父親的責令,我搖搖晃晃起身,揉了揉疼痛的雙膝,拉開堂門走了出去。
我聽得嘈雜的人聲正向我這邊傳來。
“什么人,站住,別動!”
手持兵械的一幫兵士將我團團圍住。
他們的兵甲裝束與我父親府中的兵士不同,我知他們不是我父親或長兄手下的人。
“父親……母親……”我心下惶恐,不顧周邊阻攔的刀槍劍戟,欲待沖出包圍。
隨即有人手持槍柄,狠狠砸向我后背。
我吃痛,摔倒在地。
有人上前拽起我,押著我到了校尉府的正門處。
“嬌兒!”母親哭出了聲,在不遠處喚著我。
我卻被押到那刺史陳金面前。
陳金似是故意折磨我父母長兄的心神,偏就在他們面前,雙眼放光地打量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