蔻枝點點頭，又看了一圈，然后走出廚房。

　　她有事想要拜托單銘，奈何單銘腳程實在太快，蔻枝只好作罷，悻悻地回了李毓靈的院子。

　　隔壁的動靜從清晨一直鬧到晌午，李守財在路上已經聽守門的小廝講了，這會兒坐在凳子上歇息，因為疼痛不得不輕輕揉了揉受傷的腿。

　　他的腿被打斷，大夫給他接上了以后囑咐他不要跑動了。

　　李守財目光微轉，落在靠著桌子的木質拐杖，這是總管給他的。

　　到此為止，李守財只覺得越欠總管越多，跟滾雪球似的沒完沒了。

　　他不笨，知道總管肯定想要從他身上獲取什么，他也不聰明，琢磨不明白這大總管。

　　不過他若是聰明，或許也不只是在這小小的車馬房當值了。

　　聽說自己的大女兒請了恩典出府，他這個做父親的竟然不知女兒出府要來成親！

　　大女兒的事還沒知道明白，這邊又有個厚臉皮的小子追小女兒從涿鹿追到了京城來。

　　倒也不是說蔣方正不好，他是地主人家，在涿鹿名聲也響當當的，家里不缺錢，他雖然是次子，但管理家產很有一套，若是夜娘真的嫁過去，憑著如今蔣方正對李毓靈的迷戀，日子過得不會差。

　　李守財擔心就擔心在李毓靈的眼睛。

　　李毓靈一直在尋名醫治眼睛，這是她從小就在堅持的事，不論藥有多苦多難聞，她為了治好那雙眼睛，一聲不吭就喝完。

　　那一張雪白的小臉皺成一團也沒有抱怨過一句。

　　他如今可真是后悔。

　　這算是一步錯步步錯，再也沒有了回頭箭。

　　李守財將思緒理了理，首當其沖的就是要把蔣方正給處理好。他吃完了單銘拿來的早膳，隨后就讓小廝去取禮物。

　　李守財知道蔣方正送來的禮很多，但真的親眼看到了還是嚇了一跳。

　　這蔣家真是財大氣粗…

　　外面搬東西的聲音吵醒了李毓靈，她掙扎著坐起來，隱約間好像聽到了單銘的聲音，猜想是不是爹爹有消息，連忙喚了蔻枝進來洗漱。

　　等李毓靈匆忙洗漱整理好出門去，腿腳不便的李守財才剛剛走到前院正堂坐下歇息。

　　從前腿腳靈便的時候不覺得這二進宅子大，如今可倒好，累的滿頭大汗。

　　李守財苦澀地搖搖頭。

　　他嘆了口氣，剛想喚小廝倒杯茶，就見一雙細嫩的手將天青色的茶盞擱到了桌子上。

　　李守財抬眼看去，一下就露出了笑。

　　李毓靈笑著喊了聲爹爹，聲音又脆又糯，獻花似的指了指茶盞：“女兒親自泡的。”

　　李毓靈用的水沒有很燙，時間也短，茶葉有些沒泡開，但她不知道，因為她看不清茶盞中茶葉的情況，只把熱水倒進了茶壺里。

　　李守財不是個精細講究的人，水中沒有茶葉的味道他也覺得好喝。只要是女兒做的，不管怎么樣，他都是喜聞樂見并全盤接收的。

　　李毓靈往前走了一步，剛要說些什么，腳就碰倒了靠著茶幾的拐杖，李守財連忙伸手去撈，但沒來得及，拐杖碰到地面發出沉悶的聲音，李毓靈這才注意到原來這里還有根拐杖。

　　她將拐杖撿起，問道：“爹爹，這是你的拐杖？”

　　李守財心虛地點點頭。

　　他實在是不想讓女兒知道他腿斷了以后再也騎不了馬的事，本想著拖幾日，沒想到這么快就露餡了。

　　“爹爹你的腿哪里受傷了？”李毓靈擔憂地皺著眉問道。

　　李守財聲音有些輕：“膝蓋，已經找大夫看過了，沒什么大事，靜養即可。”

　　李毓靈立馬猜到了：“所以爹爹近日不回家，就是在主家養腿。”

　　她知道李守財為人父內心的驕傲，也沒點破李守財是在躲自己。

　　李守財點點頭，他不想再在這個話題上停留，于是說道：“爹爹去還禮，你吃早膳沒有？爹帶了一只鴿子回來，讓廚房給你燉湯喝。”

　　“我吃過了爹爹。”李毓靈伸手想要扶，但又忍住了。李守財是一個很要強的性子，這一點從一個人當爹當娘拉扯兩個孩子長大就能看出來，他沒有再娶，但也不可避免地被他人勸解，李守財只擺手拒絕：我一個人也能養活兩個孩子，不用再娶妻。

　　她看著李守財僵硬的左腿，一拐一拐地走得尤其慢，眼眶一下子就酸了。

　　以往高大雄偉的背影一下子就佝僂了下去，就這么撐著拐，極慢極慢地向門外走。

　　單銘已經將禮物都放在了推車上。

　　他是李守財的徒弟，而且李守財是把他的懲罰攬到了自己身上才導致打斷腿的。若沒有師傅，如今斷腿的可就是他了…

　　單銘敬畏李守財，也感激李守財，可這內心深處，又有一股不合時宜的卑鄙情緒冒出來。

　　他很慶幸。

　　慶幸他是李守財的徒弟，慶幸李守財的仁厚善良。

　　棍棒不落在自己身上是感覺不到痛的，李守財替單銘挨了這一頓罰，他記在心里，可這樣的恩情，是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淡去的。

　　只有疼痛，才能讓人清清楚楚地記一輩子。

　　就像李守財那條左腿，將陪伴他一輩子，這樣的疼痛以后每一次下雨的時候都會讓他再感受一遍。年復一年，沒有終點。

　　李守財走在推車后面，他看著在自己前面賣力推車的單銘，想起剛被打斷腿那一日大總管過來看望他時問出的話：“你后悔嗎？”斷腿是不是沒有想象中那么輕松。那可是生生把骨頭打斷了的。

　　李守財額頭青筋暴起，他忍耐著，說道：“不后悔。單銘是我的徒弟，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他受罰，是我沒教好。”

　　大總管嘆了一口氣，將一小盒藥膏放在他的被褥上：“外傷可以用這個，好得快。”

　　說完還是忍不住提醒：“別的就算了，你可別再動把你小閨女跟單銘拉郎配了。”

　　大總管總覺得這小子心思不正。

　　李守財笑笑，他已經不想這個了，所有跟李府有關系的人，他都不想讓夜娘跟他們接觸。

　　他要找一戶家風正的地主人家，風風光光讓夜娘嫁進去，不用受生計所迫的苦，就躺在富貴窩里，簡單快樂地過完剩下的日子就夠了。

　　前塵往事，夜娘不必知道，不必理會，告訴她了，除了徒增煩惱，再無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