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薛臨從城外回來后先是帶了些飲食回北海子居所。他一早就出城去白鶴書塾告了幾日假。
虛弱的薛幼盈還在休息,秦琬已經(jīng)回了醫(yī)館,留下了婢女請夏照料。
“姑娘,用膳罷?!毖εR站在薛幼盈房門前溫聲說道。
“多謝先生。”不辭辛勞的請夏確實餓的前胸貼后背了,謝過禮后拿起糕餅吃了起來。
“姑娘,這幾日勞煩你照料舍妹,這些就當(dāng)做……”薛臨掏出懷里的錢袋子放在桌案上,話還沒說完,就被請夏堵了回去。
“先生使不得,奴是嘉靖侯府的婢女,奉得世子命,自是收不得這銀錢,還請先生抬愛,饒過請夏性命。”請夏放下糕餅,跪在地上陳情道,“先生若有事只管去辦,每日膳食會有侯府的人送來,先生不必憂心?!闭埾慕饬怂暮箢欀畱n。
“姑娘請起!是薛某唐突了?!毖εR虛扶起請夏后,又向她揖禮道謝一番后才出門離去。
都衛(wèi)府獄,沈鐸掌刑獄素來不喜酷刑,因而這獄中已經(jīng)許久不聞痛苦告饒、凄厲嚎叫之聲了。
“這三人是犯什么惡進來的?”獄卒甲今早才來當(dāng)值,不知昨夜之事,見著眼前的慘況遂用手肘杵了杵身旁的獄卒乙,咂舌攢眉地問詢道。
“綁架良家子,逼良為娼,”說到這獄卒乙對著他們啐了口唾沫,又道,“不曾想沈大人這發(fā)起威來這般滲人!”獄卒乙回想起昨夜沈鐸的狠厲還不禁周身戰(zhàn)栗。
起先那三人還死鴨子嘴硬不肯透露實情,滿嘴污穢聽得人義憤填膺,穆大人就將他們關(guān)進水牢里先嘗嘗滋味。
直到沈大人風(fēng)塵仆仆從外面趕到府牢親自動刑后,那幾人就如竹筒倒豆子似的把知道的全吐了出來。
命犯孫欽、孫峪、孫泗三人為滁州人士,在當(dāng)?shù)胤噶巳嗣缸?,本來判了斬監(jiān)候。不曾想遇到貴人改命起死回生了,換了戶籍文書流竄到了京城,在城郊的一家名為秦淮館的煙花之地當(dāng)護衛(wèi)。
而這秦淮館也并非是尋常的的青樓楚館,可謂是往來無白丁,偏巧這秦淮館的掌柜的亦是滁州人士。
從去年十一月起,那三人每隔半旬就進城一次為秦淮館尋覓美色。每次蹲守個三五日,專挑城西坊這種尋常百姓家的良家子下手,慘遭毒手迫害的姑娘已近四十人。
可不知為何,京兆府尹通報的失蹤案子卻只有數(shù)起,其中貓膩不言而喻。
當(dāng)薛臨被穆景逸帶到九曜堂時,沈鐸還在清洗手上的血污。
“卷宗在桌案上,你且先看著?!鄙蜩I和那團污濁較著勁,極力想將它洗濯干凈。
“不知草民何德何能可閱覽都衛(wèi)府的卷宗。”薛臨拱手揖禮,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已放棄了心中許多抱負(fù)。
此話一出,沈鐸有些無奈地扔下手中擦拭的錦帕,負(fù)手走到薛臨跟前,“薛澄懷,你到底想說什么?”
沈鐸身姿頎長,因常年行軍練武,看起來比常下苦力的薛臨還壯碩許多。薛臨直面沈鐸的氣勢,也不畏懼,只覺心中羞愧難當(dāng)。
其實沈鐸猜測出了薛臨的些許話外之意,但還是想讓他親口講出來印證他的想法,并非想令他難堪,只想知他是不是真的棄了心中之道。
“臨懇請,”薛臨面露難色,可還是堅定地吐露出了剩下的話,“世子替臨尋一門都衛(wèi)府差事……”
都衛(wèi)府除了有護衛(wèi)宮城之實,暗里也算是皇帝的耳目,沈鐸上任之前內(nèi)里的腌臜事數(shù)不勝數(shù)。
“你瘋了嗎,薛澄懷?”沈鐸知曉薛臨的抱負(fù)不在刑獄,而在吏治。
老師當(dāng)年曾當(dāng)著沈鐸之面夸贊薛臨的政治才能。
澄懷有經(jīng)天緯地之才,他日若文官拜相,定是國之裨益……
薛臨喟然長嘆,面上難掩悲色:“世子可知外戚當(dāng)?shù)?,文官這條路于臨是走不通的,既如此臨為何不能擇路而行?”
曾幾何時,薛臨在書塾時也不忘籌備科舉,許多人勸誡他不要白費功夫,當(dāng)今世道要知明達變通。他知道那些人是好意相勸,但總是聽不進心去,加上家中弟妹甚是支持他入仕為官,他以此為念埋頭苦學(xué),做著不撞南墻不回頭的打算。
直到昨日之事,他幡然醒悟。自己二十有二,不僅事事無成,還不能護佑家人,只一門心思做著南柯一夢。
其實也算不得醒悟,不過是從一個執(zhí)念掉到了另一個執(zhí)念中去了。
沈鐸曾經(jīng)也想經(jīng)科舉入仕為官,學(xué)以致用報之家國,可一場禍?zhǔn)轮率顾卑矇粜?,高筑的信念高臺冰散瓦解,不得已他只能憑己之長安身立命,重塑行尸走肉之精神。
“薛澄懷,我自會還你個風(fēng)清氣正的朝廷,你且在文官這條道上給我候著,自有你發(fā)揮所長的天地!”
說著,沈鐸氣急拿起桌案上的案卷甩到了薛臨身上,而后轉(zhuǎn)念一想接著說道:“我倒想到一個適合你的職位,都衛(wèi)府員外郎,怎么樣啊薛都衛(wèi)?”雖是閑職,可養(yǎng)家糊口無虞。
雍朝員外郎制度發(fā)展已不同于前朝,該職從屬于各府衙,為朝廷編外人員,供書不經(jīng)戶部復(fù)核,但卻是朝廷默許買官的唯一范疇,算是許給那些有錢無權(quán)的富商巨賈的恩典。
“臨多謝世子襄助。”
沈鐸擺了擺手,“老師說了,讓我多照顧你?!敝皇且郧把εR從不肯接受。
言歸正傳,看完卷宗的薛臨被氣得咬牙切齒,怒不可遏。
這世間哪有那么多巧合之事,分明就是外戚作惡。那么多無辜女子,經(jīng)此一事今后她們該如何立身自處!
“此事世子如何打算?”
“秉公處理。”
在薛臨來之前,沈鐸就差人去封了秦淮館,捉拿了館中掌柜、賬房等人,正在府獄中審著呢。
忽地,沈鐸似是想到什么,問起了穆景逸:“畫中之人可找到了?”
“稟世子,人找到了,只是那女子頭部受了傷,現(xiàn)下送到了秦醫(yī)士處醫(yī)治。”
得知人找到了后沈鐸就無意再聽下去,折身回到盥洗架前用錦帕蘸取碗中酒,慢慢擦拭手上殘余的血跡。
薛臨替薛幼盈行了個謝禮,而后說道:“舍妹聽聞此事,定然喜出望外!”
聞此,心中煩躁的沈鐸腦海里一下閃過了她昨夜潸然淚下的模樣,“今日暫且無事,薛澄懷你早些回家罷?!?p> 早些時候,秦琬遣人回稟了薛幼盈的病情,說是并無大礙,熱退即可大好了。
薛臨走后,沈鐸脫下了沾染了血腥氣的官服,換了身常袍,接著料理卷宗。
秦淮館背靠京兆府,雖那幾人供詞說并不知道楊豐是何人,但要說楊豐對此事不知情,沈鐸自是不信的。
依那幾人所言,之所以對薛幼盈窮追不舍是奉了主家之命。所以是楊豐要對她下手?沈鐸轉(zhuǎn)念想到了楊苒,面容愈發(fā)冷峻起來。
“世子,屬下昨夜里在北海子看到了平宛公主的人?!蹦戮耙菝腿幌肫鹆俗蛞贡焙W舆z漏未報之事。
“你覺著薛幼盈與平宛公主可有私交?”沈鐸摩挲著指尖問道。
穆景逸回想起上次她們曾同乘馬車一事,“恐有,但屬下尚不確定?!?p> 聽到穆景逸的猜測,加上公主殿下愿出手相助,沈鐸心中有了答案,嘴角扯出一抹朗笑,自顧自的說道:“如此,她也不算愚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