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蕭瑟,風起葉落方知秋意已濃。被卷落枝頭的梧桐葉隨風飄零,其中一片不甘孤寂的枯黃停落到薛幼盈的案頭。
梧桐一葉落,天下盡知秋。薛幼盈舉起那片梧桐葉,期許秋日吉祥,順遂安寧。
都衛府內,沈鐸邀著薛臨在衙門里用了個便飯后,就一起覽閱了京兆府送來的卷宗,顯然京兆府并未將這當回事兒,案卷謄寫十分草率,內容更是一塌糊涂。
二人身份不同卻能比肩而坐是因同為范騫之學生而有同門之誼君子之交。只不過薛臨虛長兩歲,又科舉入仕為官,故而相交不久。
穆景逸帶著薛幼盈幾番相托送進來的手書遞給了沈鐸。
“這是盈兒的絹帕!”薛臨打眼一瞧就認出了薛幼盈之物。
沈鐸看完絹帕上的內容后,將其遞給了薛臨。
“薛澄懷,令妹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啊!”沈鐸打趣道,剛想吩咐穆景逸去看顧好她,就聽聞薛臨回復道。
“實則不然,舍妹一向怯懦怕事,她能有此舉不過是信任世子不會罔顧她的性命罷了。”薛臨明白她手書里的真意遂為沈鐸解釋道。
她將自己算計的何時何地盡然告知他們,而午時至酉時三刻中間的時辰則是留給沈鐸熟悉北海子復雜地形而布防設控。
薛臨一番表述,沈鐸明白了這個姑娘的計策,也知曉她下了多大的決心去相信他這個執金吾,一定會恪盡職守。
沈鐸自是不知這姑娘何以信任至此。
可薛臨知曉,十二歲時薛幼盈拜讀過許多沈鐸少時的文章。
那時的薛幼盈年紀雖小,卻是在家學里靜心修習過數年的姑娘。
她說,沈鐸文心澄澈,覘文輒見其心,故可知他本心澄凈,定是個良善之人。
彼時小姑娘看人論事只講究善惡二字,雖是淺薄,但卻深信不疑。
“將身家性命托付給一個鮮有交集之人,此舉已然算不得怯懦。”沈鐸感慨了一句。
聞者淡然一笑,溫聲反問道:“她信你文如其人,敢問舍妹可否賭錯這步棋?”
沈鐸一言不發,只是命手下取來了北海子一處的地形圖,排兵布局,勉力不負所托。
“穆景逸,你可還惦記我今日交代與你的差事?”面色不明的沈鐸忽然說道。
冷不丁地發問,把穆景逸整得一頭霧水。
片刻之后他一拍腦門子想起了世子吩咐的差事,不就是讓他護衛薛姑娘周全之事嘛,“屬下告退。”
……
這余下的時辰,薛幼盈也沒閑著,為了此事萬無一失她去了趟公主府。
若得公主襄助,即使她錯看沈鐸也不至于身陷被動。她識人的本領準不準先不論,但她知道凡事常添燈草常添油,講究個有備無患。
落日熔金,晚霞成綺,都城的天色總是別有一番意趣。
眼見著酉時三刻就快到了,薛幼盈加緊步伐往北海子走去。
又過了長青街,沿著未央湖走到北海子巷口時,最后一抹殘陽消匿于天際,天色暗淡了許多,遠處橘黃色的霞光成為了街巷中少有的光亮。
北海子里有的居戶點起了燈燭,暖黃的燭光透過木窗灑落在院子里的空地上,映照出了稀疏平常。
她方才走到歸的家最后一處巷口旁時,入局者悄然而至。
“小娘子,總算是舍得歸家了?”為首的疤臉漢子不知道從何處竄到了薛幼盈面前,嚇得她倒退幾步。
身旁又傳來另一男聲:“大哥,這姑娘費了我們這么多心力,咱們千萬別放過她!”
薛幼盈稍稍遠離了那兩人,背靠著石墻,穩了穩心神質問道:“你們前日是不是綁走了我的妹妹!”
“我們哥幾個綁的姑娘多了,不如你跟我們回去認認,誰是你的妹妹?”刀疤臉淫笑著說道。
“你們好大的膽子,在京城竟敢如此胡作非為!”薛幼盈呵斥道。
“大哥,莫要跟她廢話,打暈了綁走就是。”說著,那人便要動手。
“別過來!”薛幼盈退無可退,舉起在衣袖中事先藏匿好的銀簪抵住了自己的脖子,藉此拖延住這二人。
“喲!還是個烈女子!”
“我與你們近日無怨,往遠日無仇,為何對我下手?”
薛幼盈倚著石墻,戒備地看著那兩人。
“小娘子,趁著老子還肯憐惜香玉,勿要多加掙扎,免得受罪!”刀疤臉聲帶慍色,他素來不喜被人威脅。
“我妹妹在哪?”
“那個叫月兒的姑娘,你們把她帶到哪里去了!”
只見他們仿若未聞,伸手挽起袖子,步步緊逼于薛幼盈。
“你們別過來!救命!救命啊……”薛幼盈實是有些害怕,放聲大喊起來。
手中緊握的簪子不經意沒入她柔嫩光滑的肌膚,即使傷處滲出了鮮血,心驚膽戰的她也沒覺察疼。
聽到她的呼救聲,漆黑的夜色里,鳳羽箭矢破空而來。
沈鐸的箭法一向很好,今日難得英雄救美時自然也不例外。
被箭中傷脛骨的兩人跪倒在薛幼盈面前。
“大哥,中計了!”
二人后知后覺,不曾想這小丫頭片子這么難對付。
刀疤臉可不想折在這兒,意欲拔箭而逃,“老三那個混賬東西呢!”
殊不知他嘴里的老三,早就被沈鐸的人拿下了。
薛幼盈見他勢要起身,舉起手里的簪子狠狠扎到了那人的大腿上,刀疤臉吃痛,張口罵了句臟話。
都衛府侍衛先行一步制住了那兩個歹人。
她也不顧被束縛住的二人眼神如何兇神惡煞,只是一個勁地追問著:“月兒在何處?你們把她綁到何處去了?”
“早扔男人堆里去,污了清白了!”刀疤臉吃痛,惡狠狠地瞪著薛幼盈不耐煩地說道。
聞言,難以置信的薛幼盈愈加不遺余力地摁著那根銀簪,恨不得那根簪子能刺穿那人的皮肉。
沈鐸第一次見薛幼盈發狠,像一只在野外受盡欺凌觸底反擊的幼虎。
“盈兒!”跟在沈鐸身后的薛臨急忙跑過去扶起了薛幼盈。
聽到薛臨的聲音,薛幼盈眼中噙著淚水,哽咽著說道:“兄長,他們綁走了月兒……”
薛臨將薛幼盈抱在懷中給她倚撐后,她的淚水頓時如決堤之水,宣泄著她的恐懼和恨意。
難怪她要以身涉險,“盈兒別怕,月兒之事就交給兄長。”
這邊,薛臨寬慰著受驚的薛幼盈。
“綁了帶回都衛府,本官親自審。”沈鐸陰鷙地說道。
“大人,他們綁的其中一個女子閨名叫宋清月,年方十四,這是她的畫像,奴家懇請大人費心。”薛幼盈聽到沈鐸之言,掙開了兄長的手。
忙不迭從懷里取出晌午那會兒給宋清月描摹的小像,跪到沈鐸跟前,雙手奉上呈遞給他。
居高臨下的沈鐸借著火光,看到了她潸然落下的兩行清淚,也看到了她右邊脖頸上還在滲血的傷口。
“知道了。”沈鐸輕聲應下,而后拿起她手里沾染了血污又有些褶皺的紙張,而后握在手心里,對她身后的薛臨說道,“令妹傷到了皮肉需趁早醫治,姑娘家莫要留疤的好。”
薛臨再次攙扶起了薛幼盈后,揖禮謝過沈鐸。
那天夜里,薛幼盈就起了高熱。
不知所措的薛臨跑遍京城也沒能尋來醫士,失望愧疚而歸時發現屋內多了兩位姑娘,是沈鐸派來的女醫士和婢女。
“先生,我們奉世子之命來照看姑娘。”女醫士秦琬如是說道。
“謝過世子了,也勞煩二位費心了……”薛臨溫聲道過謝后,折身退出房中。
瑟瑟秋夜晚風,吹不散他心中縈繞著的幾分揮之不去的苦悶。
那夜無眠,他在院中獨坐。直到東方既白,晨光熹微,他才起身抖落了身上的薄霜寒意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