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 小貓小狗
周庭芳卻還是指著剛才那黑馬旁邊那一匹,“那匹馬多少銀子?”
“客官,那匹馬有些老了!”
“那不正好折價賣給我?”周庭芳走到那馬跟前,輕輕撫摸了馬背,那馬兒似乎有感應(yīng)一般,斜著眼瞪她一眼,哼哧呼哧的噴出一口熱氣。
“我看上這老東西了,說個價吧。”
小哥略一猶豫,“我這馬兒雖然上了年紀(jì),脾氣也不好,但是雙目炯炯有神,后腿有力,頭如削成——”
周庭芳笑著打斷他,“若他一無是處,我又怎么會一眼相中他?小哥,直接說個價格。”
“二十兩銀子。”小哥眼里流露出一絲不舍,“不二價。”
“成交。”
周庭芳有點心痛。
好不容易從田氏那里搜刮來的三十兩銀子,一個下午就揮霍一空。
而她還沒走出豐縣,身上就已經(jīng)一個子兒都不剩。
周庭芳很心痛。
綠蔭大道上,一人一馬,不緊不慢,落日余暉,田間大地,猶如籠上一層金輝。
周庭芳越想越心痛。
她一手拉著韁繩,一面撫著馬兒的背,總覺得這馬兒看著有些不順眼了,“就為了買你這個破馬,本少爺散盡家財!看吧,今晚上落腳的地兒都沒有!咱們得討飯去西北啦!”
馬兒朝她噴出一口熱氣,似在回懟。
“老東西,我給你起個名字吧。今天是初八,你就叫老八如何?”
“老八…不夠霸氣…叫你雷公如何?”
“不行不行,太土了。”周庭芳眼睛一亮,“皮皮蝦怎么樣?皮皮蝦,我們走——”
馬兒嘶鳴得更厲害了,竟好似聽得懂似的,歪著頭不斷拱她,逗得她哈哈大笑。
“行了行了,跟你開個玩笑,你咋還急眼了?行,給你換個霸氣的!以后你就叫龍—傲—天!”
“噗嗤——”
樹后竄出個一臉臟污的少年,他衣衫襤褸,蓬頭垢面,那件臟袍掛在他身上空空蕩蕩的,上面還沾有干涸的血漬,顯然不知從哪個死人身上扒拉下來的。
此刻他探出半個身子,直勾勾的盯著周庭芳發(fā)笑。
少年很瘦弱,大約十歲左右。
一張小臉枯瘦而蠟黃,胸前肋骨根根可見,仿佛只剩一具皮包骨頭。
周庭芳覺得,這下兩人站在一起,誰還分得清他兩誰是叫花子?
“龍傲天這個名字…這老東西可壓不住!”
少年的聲音中氣十足。
他似乎一點也不懼怕她,反而瞇著眼睛笑,頗有兩分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氣勢。
周庭芳這才注意到,那少年腳上沒有穿鞋。
他赤著一雙腳,腳面上分布著零星的傷口。有些是灌木叢割的,有些是石子劃的,新舊不一。
他卻全然不在意。
他個子明明比周庭芳矮許多,說話的時候微抬下顎,頗為居高臨下的發(fā)問:“嘿,皮皮蝦是什么?”
周庭芳對路邊突然竄出來的流浪狗流浪貓可沒興趣,翻身上馬便要離開。
那小孩卻張開手臂,攔住她的去路,氣勢洶洶的發(fā)問:“喂!我問你話,你為何不回答?!”
周庭芳坐在馬上,笑瞇瞇道,“看不出來嗎?因為我目中無人啊。讓路——”
說罷那人雙腿一夾馬腹,揚長而去。
后面那小孩撿起地上的泥巴砸向那人的背影,氣急敗壞的大罵,“喂,你還沒回答我,什么是皮皮蝦呢?!”
周庭芳可無意扶貧。
她都窮成狗了,怎么能養(yǎng)另一只狗?
對于周庭芳來說,賺錢是最容易的事情。
趁著夜黑風(fēng)高,周庭芳輕而易舉的摸到那老道的房間,順走了他白日從她那里得來的十兩銀子。
——以及掛在墻上的兩條被風(fēng)干的老臘肉。
她的馬還栓在外面院墻的歪脖子樹下。
等她哼哧哈哧從院子的梯子上爬出來,肩抗兩條老臘肉一躍而下時,冷不丁從旁邊“咻”的竄出黑不溜秋的半高人影。
周庭芳嚇得差點一屁股栽倒在地。
“哈,抓住你了!你這個偷肉賊!”
竟是先前在西市那邊遇到的小乞丐。
周庭芳老臉一紅,扔過去一條,“給你一半,當(dāng)封口費,別叫喊!”
那少年傻愣愣的抱住那條老臘肉。
這下這小乞丐哪里顧得上抓賊,只緊緊抱著臘肉不撒手。
香氣撲鼻,他喉頭一滾,口水差點滴落在臘肉上。
周庭芳得意一笑,“哈,你現(xiàn)在是我的同伙了!偷肉賊!”
“你坑我?!”那少年反應(yīng)過來,杏目圓瞪,不可思議,“你連小孩都騙,你還是不是個人?”
周庭芳連忙捂住那人的嘴巴,“聲音小點!你要招來巡夜的官兵是不是?”
“你放開我!你身上臭死了!不準(zhǔn)用你的臟手碰我!”
“我還沒嫌棄你個小屁孩臭呢!不讓我碰,我偏碰!”
兩個人竟就在那老道門前扭扭捏捏打鬧起來。
很快,屋內(nèi)傳來一聲輕微的動靜,嚇得兩人魂飛魄散。
“誰啊——誰在外面?”
伴隨著一陣窸窸窣窣的穿衣聲。
屋內(nèi)亮起微弱的燈火。
有人來了——
周庭芳打馬就跑,那死小孩倒是挺聰明,關(guān)鍵時刻抓著她不松手,愣是抱著她蹬上了她的傲天。
死小孩還威脅她,“你不帶我走,我就大喊大叫,讓官兵抓你!”
“算你小子狠!”周庭芳冷哼一聲,一揚馬鞭,“傲天,我們走!”
小乞丐翻了個白眼。
傲天?
呵,虧他叫得出口。
豐縣有宵禁,周庭芳并不敢騎馬。
騎馬動靜大,兩個人離開了那老道的宅子,就只能下馬在城里亂轉(zhuǎn),最后在一處破敗的宅子里暫時落腳。
周庭芳去屋舍附近尋了干柴,升起篝火。
已經(jīng)入秋,夜晚涼氣森森,小乞丐坐在角落里,虔誠的抱著他的老臘肉,冷得臉色青白,瑟瑟發(fā)抖。
小少年的腳趾凍得發(fā)白,卻也一聲不吭的坐得筆直,仿佛習(xí)慣了這樣顛沛流離的日子。
周庭芳摳摳搜搜的將包袱打開,朝他扔過去一件衣裳。
小乞丐蹙眉,不解的望著她。
一臉戒備。
“穿上,別凍死了。”
小乞丐哼哼兩句,嫌棄的撿起來,隨后又扔回去。
“女人的衣裳?我才不要。”小乞丐瞪著他,“你堂堂七尺男兒,竟然隨身攜帶女子的衣裳,不要臉。”
“不要算了。凍死活該。”
乞丐猶豫半晌,終究是沒抵住寒冷,一臉英勇就義的表情,將外衫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