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若問前塵
“把這個戴上吧,”寧沅妙接過冬竹手里的黑紗帷帽,遞給他,“你如今已是侍郎,三品避市,按理來講,你不可入市,戴上吧,以免惹出不必要的麻煩。”
韓隱眼神微亮:“多謝。”
于是兩人一前一后地走著,慢慢走到了繁華熱鬧的西市里,人群熙攘,來自五湖四海的商販絡繹不絕。
在擁擠的人群里,寧沅妙微微回過頭站定,等他上前。
“怎么了,”韓隱立刻走到了她身側,低聲詢問,“可有想要的?我去幫你買。”
寧沅妙勾起了唇角,眼波微轉,纖纖玉手指了指前邊的酒肆:“算來我們也是故人重逢,都沒正經坐下來聊過。陪我喝杯酒吧。”
韓隱劍眉微蹙,似乎有些猶豫,低聲道:“你真想喝?”
“嗯。”
韓隱伸出手,最后只是牽起她的衣袖,道:“跟緊些,此處人多。”
這酒樓有百尺之高,裝飾昳麗豪奢,彩色酒旗迎風飄蕩,匾額上題著“春風樓”三個銀色大字。
“二位貴客要些什么?”掌柜正好端著盤,從樓上走下來。
韓隱一言未發,接過身后隨從遞來的錢袋,塞到了他手中:“要一間二樓的雅間。”
“那要點些什么?”
“來一壺松醪春。”寧沅妙道。
掌柜眉目堆笑:“好,馬上就來。”
落座后,韓隱摘下帷帽,輕輕擱在一旁,薄唇微啟道:“你如今,怎么愛喝這酒了?”
寧沅妙端坐在他對面,只是平靜道:“我一向愛喝。”
氣氛一瞬凝固。
韓隱眼神微暗,剛想要說些什么,卻被打斷。
“松醪春來了,二位慢用。”
寧沅妙將酒倒入面前的銀鐺之中,端起微抿一口,微微轉頭,望向窗外,道:“這里還是如此熱鬧啊。”
“的確,”韓隱也抿了一口酒,隨即微微舒眉,“這酒倒是醇厚,不必石凍春差。”
她微微低下頭,看著銀鐺中的酒,忽而言道:“我死后,發生了什么?”
韓隱猛地一怔,隨即抬頭看向正垂著眸的她,修長的手指微微蜷縮,沉默了一會兒,道:“抱歉,我沒有保護好你,也沒能及時趕到。”
“不是問這個,”寧沅妙搖了搖頭,仿佛在說一件無關自己的事,“別人呢?”
“你想知道誰的事?”韓隱眼神微暗,眼眸里墨色翻涌。
女子抬起頭,一雙杏眼澄澈清明,眉梢微揚:“比如,你的。你怎么會來這里呢?”
韓隱微微一愣,移開目光看向窗外,輕咳了一聲:“和你一樣。”
“你……過世后就來的?”寧沅妙倒是不意外。
韓隱轉頭看向神色平靜的她,喉頭微動,輕聲道:“也可以說是。總之那個世界,我們都回不去了。”
寧沅妙深以為是地點了點頭,隨即抿唇道:“是什么時候?”
“嗯?”
“你是什么時候回來的?”
他沉默了一瞬:“比你早些。”
眼前女子輕輕勾起唇角,眼神里閃過一絲自己都沒察覺的失落:“是嗎?難怪。”
韓隱眼神微微一滯,端起銀鐺喝了口酒,道:“你猜到了吧。”
“上輩子我死后,你贏了嗎?”
寧沅妙微微笑著,就那樣靜靜地望向他,眼睫輕顫,倒真像是在和闊別已久的故人敘舊一般。
韓隱望向她,感覺心口猛地一怔,喉嚨也哽得發疼,似乎有萬語千言堵在胸口。
“有輸有贏,也無輸無贏。”
最后只是說出了這么一句話。
寧沅妙卻忽的笑了,羽睫遮掩住了眼眸里的情緒。
“有得必有失,有失未必得。你有贏有輸,已勝過這世間太多人。”她喝了一口酒,隨即抿唇微笑道。
“你知道么,”韓隱的眼神中帶著些暗芒,看向她,低聲說,“我上一世最安樂的時候,就是你在我身邊的時候。”
寧沅妙白皙的臉頰因著飲酒染上了些緋紅色,語氣輕松如常,像在講什么笑話:“婚后冷淡的是你,和離書是你遞給我的,寧府也是你帶兵抄的,韓郎如今怎么說這些話?倒顯得不坦誠了。”
濃醇的酒香縈繞于雅間內,韓隱微微俯身向前,按住她放在桌面上的手,低下頭看著她:“我后悔了。”
“后悔什么?良禽擇木而棲,寧府枝疏葉落時,你要換一棵樹,這不過是常理罷了。”寧沅妙莞爾一笑,平靜如常。
韓隱眼圈微紅,只是輕聲道:“等等我,好嗎?我會向你證明。”
寧沅妙把手從他溫熱的大掌下抽走,起身,望著樓外熙攘行人,強忍著心悸,面色淡然道:“熙熙攘攘,利來利往。韓郎又何必再浪費時間在一顆早已被拋棄的棋子身上呢?”
“你不是我的棋子。”韓隱走到她身后,紅著眼眶,聲音顫抖。
那只手掌懸在半空,想要伸手將她擁入懷中,卻還是無力地垂落下來。
“我會給你一個答案。”韓隱看著她的背影,堅定地說道。
寧沅妙回過頭,微微一笑:“我還有件事想要問問你。”
“是什么?”
“我們的婚約提前,是你做的么?”
韓隱微微攥緊拳,沉默半晌后,點了點頭:“……我是想彌補你。”
寧沅妙微微蹙眉,道:“你還動了別的什么事情么?”
“怎么了?”韓隱眼神微暗。
寧沅妙淡淡地掃了他一眼,眼神復雜:“好,我知道了。”
韓隱走上前,將她禁錮在窗框邊,低頭認真地看著她:“等一切結束,我會全部告訴你。”
寧沅妙沒有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