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陸云錦就去染坊打聽了。
好幾個不嫌事大的,爭先恐后的告訴她是誰弄了江留的梯子,江留從哪兒摔了下來。
陸云錦提了根棍子,追著那叫王春望的犢子在染坊跑了兩圈。
王春望平時就不少得罪人,有不少想整他的。何況江留待大家不薄,大多數人是真心服江留的。再就是陸云錦長得太好看,有些伙計就想幫她。
故而眼看著陸云錦追不上人,染坊里的伙計們有人伸出了腿,給王春望絆倒在地上,又有人裝著勸架,給爬起來的王春望攔住了去路。
他沒處跑,吃了陸云錦好幾棍。
陸云錦道:“聽著,你自個兒去跟東家說,你不干了要走人!明日我還過來,你要是還在,我再揍你一回!”
江留在東家那坐了坐,回到染坊時王春望躺在地上呻吟,不敢爬起來。
一群人圍著陸云錦嫂子長嫂子短的拍馬屁。
……
半年后的一日,江留一回家,陸云錦心事重重的把他拉到房里,低頭看著自己的小腹,猶猶豫豫了幾番,才說:“隔壁朱嬸說我可能有喜了。”
“啊?”江留呆住。
陸云錦臉有些紅,推了推他道:“還不確定呢,呆子,給我找個大夫看看吧。”
這些時日她是不太有胃口,縱使他變著花樣做菜,她仍是食不下咽。
江留本來就打算要找大夫來看看她這身子了。
“恭喜兩位,夫人這是有喜了,大約兩個月的身孕,夫人身子好,脈象穩得很吶。”
江留聞聲,呆若木雞的站起來,呆呆的看著大夫離去,還是陸云錦起身相送,給了大夫銀錢。
“呆子,”陸云錦喚他,“想什么呢?”
那一日,是夏天正熱的時候,他把陸云錦抱起來轉了好幾個圈。
“我要當爹了!”
“娘子!我要當爹了!”
陸云錦笑著打他,叫他把自己放下來,“有這么高興嗎?你就沒想過你會當爹啊?”
江留搖搖頭:“我只是不敢相信老天爺這樣眷顧我,挨的兩頓打也太值了……”
“呆子,”陸云錦道,“以后你要多養一個孩子,更辛苦了。”
江留笑得很傻。
這怎么會覺得辛苦?他只會覺得所有的付出都有意義,更加干勁十足。
陸云錦早早的就給孩子想了名字:“男孩叫清陽,女兒就叫清月,好不好?”
清水村的清。男孩為陽,女孩為月。
“好!”
江留一點意見都沒有,她辛苦懷孩子,受苦生孩子,孩子的事都聽她的。
陸云錦似乎能感覺到什么,輕撫著肚子,目光極柔的說:“若是個閨女,我亦希望她肆意自在,一輩子歡歡喜喜的。你是她爹,可要無條件保護她的,不能叫她受了委屈。”
江留向天舉三指,滿臉認真的起誓:“孩子和你都是我的性命,無論這孩子是男是女,我都拿命守護她的平安喜樂。”
陸云錦雙手捧他的臉。
“我才不要你的命,我要你好好的,以后我還給你生好多孩子呢,叫這個家熱熱鬧鬧的。”
……
一個月后,他例常在街市上逛了一圈,尋思著媳婦兒愛吃什么,哪個可能吃膩了,哪個她可能愛吃……
想起她昨日嚷嚷著不想再吃魚了,又想起大夫說吃魚對孩子對大人都好,他在魚攤前糾結了一會兒,還是買了一條。
回到家,從里頭喊到外頭,卻喊不見人。
江留有些納悶了,陸云錦知道這個點他會回來,應該不會到處亂跑才對,她能去了哪里?
隔壁朱嬸聽見他喊,幾番張望之后,才走出來,心有余悸的告訴他。
“你家娘子被人帶走啦。”
“那人看起來像個當官的,不得了哎,帶了好多人來。”
“你家娘子沖過來跟我講,讓我轉告你,千萬別去尋她了,好好活著吧,就當從來沒有過她。”
江留手一松,魚掉到了地上。
朱嬸捂著心口道:“那人蠻橫啊,你家娘子不情愿,哭得慘哎,把我眼淚都哭下來了。”
江留問:“朱嬸,你可知道來的人是誰?”
朱嬸勸道:“聽嬸一句話,算了吧,他們這些當官的搶民婦也不是一回兩回了,你哪里碰得過人家?”
江留還是不依不饒的問:“朱嬸,那人長什么樣?”
朱嬸見他執著,嘆息道:“我聽見你娘子好像叫他,張云灰……”
江留仿佛被一道雷劈中。
是張云麾,鎮國公之子,永昌侯張云麾。
……
江清月四歲時辰的那天,母親抱著她坐在院中的秋千上。
秋千搖搖晃晃的,母親看著院子里那扇緊閉的門,喃喃說了好多遍:“我的清月四歲了。”
其中夾了一句很小聲的:“你爹爹要是在就好了。”
入夜之前,院門被推開,永昌侯大步走進來。
陸云錦下意識的抱緊女兒。
永昌侯堆著一臉惡心的笑:“我猜我在宮里看到了誰,是江留。”
“他跟在福公公身邊,他成了閹人了!”
陸云錦愣了許久,放開女兒,驚恐抗拒的尖銳叫了幾聲,而后蹲在地上捂著心口失聲痛哭。
江清月被母親嚇到了,捂著嘴跑到角落里。她不敢哭出來,母親告訴過她,這個男人在的時候不要出聲。
永昌侯拽著陸云錦的胳膊把她拽了起來。
“你還要對他念念不忘?那個窩囊廢成了沒根的玩意兒了,成了最下賤的人,他什么都給不了你了!”
陸云錦揪住了永昌侯的衣襟,嘶吼著質問他:“是你害了他!你為什么不肯放過他!你不得好死啊!”
永昌侯看到她眼中鋪天蓋地的恨意,若是她手里有刀,恐怕已經對著他心臟捅進去。
“不是我,我是今天才知道他在宮里,這一打聽才知道,他已經進宮三年多了。”
永昌侯看著崩潰的陸云錦,嘲諷的提了提嘴角:“他這樣的賤種想要往上爬,能走的路子不多,做福公公的狗腿子是一條捷徑。”
哪怕是強行從清水村帶走的那天,陸云錦也沒有這樣絕望過。
她心知,江留是個知足的人,根本沒有那么多野心。他想要往上爬,不顧一切的往上爬,大概是為了有朝一日能把她帶出鎮國公府吧。
暗無天日的第一年,她日日害怕江留不管不顧的沖進鎮國公府里來,白白葬送性命。
可這一年兩年都沒有動靜,她想他大概知難而退的放下了吧,這樣也好,他可以再娶妻生子,有新的人生,大可不必受她牽連。
可他竟然,竟然……
陸云錦的心如同被一雙手拽住了,生生撕裂開來,血淋淋的疼,叫她無法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