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克多繼續(xù)寫道:
《江河水》
我們離開了僅僅10天,山里的變化還挺大,田里的
子好像一下子長高了許多,空氣里彌漫著莊稼茁壯成長,孕育麥漿的甜味;滿山的果樹花兒已經(jīng)開始凋謝,花香逐漸散去。桃、杏、杜梨、,田邊上的核桃,嘊塄上的木瓜,綠油油幼小的果實悄悄從花莖后探頭探腦地冒了出來,青澀,微苦,卻富有誘惑的味道和著田禾的香醇,讓整個起伏延綿的山巒充滿了活力。我們感覺到大自然的生命之火,想象著秋天來臨的時候,會是一番什么樣豐收的景象。回到離開10天的廟底村,就像回到了久別的家。
是什么原因促成我們心理上對剛剛呆了兩個多月山鄉(xiāng)的歸屬感?對生活了十多年的省城的弱弱的疏離?我們不得而知,只是感覺而已。多年后,回望我們一步步走過的路才明白,已到了山鄉(xiāng),那里就是需要有所作為的地方,回到西安,總感到在一個別人忙忙碌碌的大城市里,我們自己卻無所事事,像是別家的客人。沒有了主人的意識,也就沒有了歸屬感。
狹小的川道兩旁,槐花盛開,沿河已有幾處四川養(yǎng)蜂人安扎的營寨。據(jù)他們說從這個時節(jié)一直到苜蓿開花,豆子結(jié)莢,都是蜜蜂采蜜的的好時節(jié)。山里的槐花、苜蓿花是最好的蜜源,比起什么蘋果花、梨花、杏花都要好。
返回澄銘窯后,麥收前的幾天,我們進城采購。
那天天氣不好,綿綿細雨,薄霧繚繞。我們穿著雨衣戴著草帽,饒有興致地往縣城走去。快到縣城腳下時,聽見河邊傳來二胡的樂聲,略帶暗啞,是一支熟悉的曲子,卻一下叫不出曲名,好象在大型音樂舞蹈史詩《東方紅》里聽到過。
我們幾個循聲前去,薄霧細雨中不見人影只聞音樂,走到河邊,仔細尋覓,看見河對面嶙峋的岸邊,巖石凹陷的褶皺處有一個人影,穿著不像本地農(nóng)民,在幽幽地拉著二胡。我們禁不住淌過河去(河水很淺),走到那人跟前,看見他頭頂上方不遠處排列著十幾個蜂箱。幾番交談,知道了拉琴的人原是四川音樂學院的高才生,,流落民間,不知怎的成為了養(yǎng)蜂群體中的一員,隨蜜蜂踏青,追花,采蜜,走遍了大半個中國。
他告訴我們,采蜜的蜂不去大城市和人多的地面,這里人跡罕至,植物茂盛,野花盛開,是理想之地,是蜜蜂最喜歡的地方,也是放蜂人最喜歡的地方。
問到他們的生活,他緩緩地說,和城市鄉(xiāng)村穩(wěn)定的安居生活相比,放蜂人的生活和蜜蜂一樣,櫛風沐雨,受陽光雨露天地蘊蘊的滋養(yǎng),說苦也苦,說不苦,其中之樂還真是常人無法享受,無法體會的。
他說今天的天氣很濕,琴弦受潮,拉出的曲子聽上去不像天晴時悠揚清朗,有些低沉嗚吟的感覺。我們說自己并不懂音樂,但聽他剛才的曲子,感覺有些悠長悲涼,如泣如訴,他說,拉的是二胡獨奏曲《江河水》。
我們默默地聽著,心中突然生出許多黯然的聯(lián)想,想到了正在遭難的家庭,甚至覺得眼前這位當年川音的高才生因禍得福,能無拘無束地在大自然中與蜜蜂為伴,以清泉為露,以山果充饑,陰雨時尋山崖巨石遮風避雨,晴朗時沐浴普照山川的陽光,春秋季節(jié)搭個窩棚,“躲進小樓成一統(tǒng)”或者,借宿當?shù)剞r(nóng)民的窯洞耳房歇息,不也樂哉!
我們沒有與那位拉二胡的養(yǎng)蜂人談任何現(xiàn)實的生活,簡短地交談和交流卻蘊含著人對生命意義的向往和追求。興沖沖簡單的進城之旅,因這段奇遇增添了新的內(nèi)容,那略有沙啞,凄苦低逥的《江河水》,與那天起伏山巒上流動著紗幔似的薄霧和細雨,就此永遠儲存在了我們的心間,那位放蜂人的形象也長久地縈繞眼前。
麥收時節(jié)
回到隊上,沒有過多的農(nóng)活。收麥前實際是一段比較清閑的時間。隊上安排幾個有技術的青年農(nóng)民,也叫“能人”,將收麥時要用的各種器具農(nóng)具一一整修。其他人一如既往,鋤地,起圈,送糞,也做些私活如修整窯洞,泥墻,泥灶火。
快到開鐮的前兩天,隊上會安排人潑場,潑場是將上年碾麥的麥場整修平整,表面用碌碡反復碾壓瓷實,為防虛土泛起影響碾麥,要給場上潑水,要潑很多水,待水滲進地表,土凝結(jié)成質(zhì)地緊密的泥土,碾壓后方能保證整個麥收時節(jié)碾場曬麥的需要。
我們拿到了隊上給我們買的鐮刀,找來磨石,學著農(nóng)民的樣子將鐮刀磨得飛快。很快就開始收麥了,已是陽歷的六月下旬,比起山外要晚三個星期左右。開鐮選的是離麥場較近的河灘邊上的一塊平地。
麥收前耀鳳拉上我,帶著圓珠筆和小本,在全隊漫山遍野跑了一天進行估產(chǎn)。能承擔估產(chǎn)任務的人,必定是多年磨練出來的行家,他們可根據(jù)麥田的不同位置,土地的薄厚,日照時長,麥子的品種等因素大致估摸出畝產(chǎn)。
像我們開鐮的那塊麥田,估產(chǎn)是400-500多斤。山里從不用公斤計重,還是中國的老傳統(tǒng),用的是市斤。
我們事先蒸了兩籠饅頭,還烙了幾個鍋盔,怕麥收時節(jié)活路忙做飯耽誤工夫,耀鳳也說多準備點干糧,免得干起活來吃不好挨餓。
我們八個同學準備了草帽,兩個女生還把平時不用的手套拿了出來。同一天,中組、西組一起開始割麥。最先開鐮收割的是陽坡河灘地的麥子,在山里就是高產(chǎn)田。麥子長的密實粗壯,麥穗較大顆粒飽滿。
按耀鳳的指教,我們收割時將鐮刀以斜角貼在地面,左手攥住盡可能多的一把麥子,右手緊握鐮把,順著麥子的根部向懷里快速拉動,一把麥子就割了下來,順一個方向擺放,待可以捆成一大捆時,將散落擺放的麥子收攏,用兩綹麥草頭對頭擰連在一起,將攏在一起的麥子緊緊扎在一起,就捆成一個麥捆,也叫叫麥個子,接下來就要將麥捆運回村里的麥場。山里因田間小路不上即下,有時坡緩有時坡陡,運輸工具用平原常用的架子車根本不行。當?shù)剞r(nóng)民用的是“木拉拉”。“木拉拉”非常簡單,就是將碌碡上的木制轅架卸下,四周加長加寬,都是榫卯結(jié)構(gòu),非常結(jié)實。在轅架前方鉚進用杏木或核桃木做成的木隼并打孔栓繩,套上馬或牛拉動。一個木拉拉可裝運二十多個麥捆。在平地上向前拉,牲口省力,拉動即可;上坡用點勁。拉不動時時,木拉拉靠自身與地面極大的摩擦力自行停止,沒有重物滾下去的擔憂;下坡也是一樣的道理,速度過快時牲口停下,木拉拉也自行停下,沒有重物下沖的危險,用起來極為方便。
我們的農(nóng)民弟兄們是多么聰明智慧,在實踐中摸索出這許多的道理,用極簡陋的生產(chǎn)工具,使繁重的生產(chǎn)勞動盡可能地省力科學。
開始割麥的一個時辰,我們勁頭極大,割起來基本順手,腰也能彎下,胳膊也能揮動。一頓飯的功夫,先是腰酸得不行,想站起來伸一下都很困難,感覺酸麻脹痛。看著我們狼狽的樣子,一起割麥的耀鳳,全科,耀祥幾個說:哎呀,娃們家,甭割得喔么召(shao,那么用勁),麥有你割得呢,慢些子,一割一晌,像你們喔割法,一會湊濕塌(累得撐不住了)咧。
我們已經(jīng)熟悉了當?shù)胤窖裕臼裁丛捯材苈牭枚;顒恿艘幌拢煅瑒油龋た瑁サ降仡^喝了點水回來接著干。再割時有意識地放松一點,還是那么一套程序,自己將僵直的肌肉放松,心理也松弛一點,照樣割著,過一會還真覺著輕松了些。
晚上回去歇息時大家總結(jié),平時說農(nóng)民愛偷懶,干什么都是懶洋洋的,其實干農(nóng)活還不能太過緊張,農(nóng)民的話叫作不能出蠻力。
農(nóng)活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真得悠著點,不是偷懶,是這種生產(chǎn)模式,很傳統(tǒng),很落后的勞動方式,必須與人的身體動能相適應。雖然是夏收大忙季節(jié),稱為龍口奪食,但出蠻力也并不能一下子將麥子全部收回,累垮了干活的人,后邊一連串的農(nóng)活還要受影響。我們似乎對農(nóng)民平時的勞動有了些誤會。
很快陽坡地里的麥子就收完了,陰坡地里的麥還大片泛著微微的青綠,還得幾天才能變黃。運到場上的麥子解捆晾曬,最需要火辣辣的太陽從早到晚20天別變。
我們跟著在場上忙活,先是翻麥子,后也請求隊長讓我們趕牲口碾麥。隊長只讓我們兩個男生趕牛拉碌碡,說高腳性烈,趕不好就瘋跑,傷了人就麻煩了。
我們就趕牛拉碌碡碾麥,繞著麥場在鋪好的麥莧上一圈又一圈轉(zhuǎn),興致極高。在場上轉(zhuǎn)圈時,牛拉糞要用藤條編的笊籬接糞。開始很不習慣,幾個干活的農(nóng)民又笑了,說,娃呀,喔有撒嘛,人一年都要吃一木掀牛糞哩。幾天下來也就沒有顧慮,一切如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