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國亡猿,禍延林木;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溫瑩醒后聽得男人如是說,她渾身發燙,腦袋昏沉,聽得這么一句不知所云的感慨,起身就要反擊。卻發現雙手被纏住了布條,動作不得。手臂的傷口也已用細布包好,上面沁出了些干涸的血印。
“猿被追殺,城門遭焚,他們與林木,池魚有何相關?
可恨的是追殺之人,縱火之人。”
“你我若要追究,應該找對仇家才是。”他幽幽的嘆息。
嘮叨了這一堆,溫瑩才聽出些門道,她呸了一聲,“你休要在那里拽文弄墨掉書袋子,仇人我會找,你,我也不放過!。”
“哦,你想殺我?”他邊說邊解開了束繩,竟把昨天染血的剪子也遞到她手上。
“今日若不殺,以后休得糾纏,你這樣無能的蠢貨,趁早離我遠些!”他森冷了顏色,挺直的鼻梁在晨光熹微中顏色如玉,氣質卓然。
溫瑩昨晚憑著一股惡氣遷怒于他,殺心濃郁,不死不休,可現在醒過來,利器在手,卻失了初心。
他說的都對,她是蠢貨,她是無能,高熱的氣息灼得雙目通紅,一股怒氣自心底上涌,郁結不得紓解,逼出了她一口猩紅的熱血。
她趴在地上,慟哭不止。
男人的身邊自今晨起,多了一個身形單薄的女侍,臉色蠟黃,眼睛生的倒還有些伶俐,用了淡灰的頭巾布裹住長發,一點少女的艷麗都不顯。
他在橋洞下待了五天,自從扔了幾個人到湖里喂魚,就儼然成了這方圓十里的浪子頭目,吃穿用度,倒不曾短缺。
如今將養的能自如走動,正要走,誰知忽然多了個冤家小鬼,纏得他頭疼不已。
她說:“我雖此刻不殺你,但有我在,定叫你交不了好運!”
真是孩子氣話,她惦記著自己的血海深仇,要想找出真相,手刃仇敵,可不得跟著他。
貨郎沿街叫賣的吆喝聲此起彼伏,石板橋上行人漸行漸密,茶樓酒肆和各大商戶都推門開窗,準備以最周全的面貌招呼好上門的貴客。
溫瑩看他湖邊取水凈了臉,目無波瀾的略過她就要走。她解下染血的外衫,搭在手腕默默的跟上了。
“公子留步。”一個稚嫩嬌俏的粉衫丫頭擋住了他們的去路,“我家小姐有請,您跟我來。”她挨著身子謙卑示意。
可是無人理。
她往湖邊閣樓的一處角檐指過去,言語焦急“公子,您看,那就是我家姑娘,請您移步跟我來,她有要事相商。”
可是男人連頭也不抬,倒是溫瑩向上看了過去,煙色氤氳中,一截雪白修長的玉手搭在窗沿,鬢發嫵媚秀美,拿團扇半遮了臉,她看不清面容,卻能肯定,這位小姐必定顏色姝麗,乃是她平生未見的美人。
侍女神色焦灼,卻也不敢伸手去拉,只好雙膝跪地,“求公子移步,小姐必有重禮相送。”
他還是要走,侍女竟連磕了幾個響頭,額頭磕出了一片紅印。溫瑩這才去拉她,詫異道,“你跟他行這么大禮干什么,他這個人命中帶煞,請不到正好,是你主人的福氣。”
小侍女置若罔聞,還要再求。
利箭休的一聲,破空而至落到地面,溫瑩撿起來取下箭矢,是那一張畫像包裹了一片薄鐵,不知是什么材質,烏黑繁雜的紋路,拿在手心格外寒涼。
他這才走過來,伸過手取來看,溫瑩卻捏緊了那張畫像,恨不得將它化為齏粉。
“長生酒肆,過時不候。”
酒肆二樓的廂房雅室里,溫瑩和男人并做在一張梧桐木的案機前,上頭果碟菜碟每樣都鋪了幾盤,擺的都是時下最受歡迎的食品。樓下的伙計正跟老板咬耳,“這兩人衣衫襤褸,不會是來吃白食的吧,掌柜的咱這酒上是不上?”
掌柜的開始也本想叫男客先付好銀兩再點餐,可是一對上那人的雙眼,囫圇出口的話卻是將人請上了二樓。
直到一個環佩叮鐺的妙齡女子進去,他們一顆懸著的心才踏實不少,繼續清點著今日的要采買置辦的原材料。
“大梁暗衛追查了公子九天,驚動了廷尉左監,甚至出動了北梁衛隊,卻不知公子您在屹和橋下,好不逍遙。”
這女子還做蒙臉裝束,聲音如上等絲竹,甚是婉轉動聽。
“他們自找他的,與你何干?”
“我等不知公子尊貴,但深知天機令在我手上不過廢鐵,特獻于公子,望您笑納。”
那塊烏鐵此時正掛在溫瑩項脖,貼著肌膚,隱隱生寒。
溫瑩忍不住插嘴道:“你可知他究竟是誰?”
女子眼神有些驚疑,不懂她為何有此一問。
“他摔壞了腦子,不記得自己是誰,你們拿他當什么寶貝。”此話一出,倒是真叫來人有些遲疑,男人也有些不滿的看了溫瑩一眼。
他心里嘆,這蠢貨拆臺倒是不帶考慮的,留著這個蠢貨在身邊,有什么好處。
“兩位可知,何為無極令?”女子停了半響,見無人應答,又解釋到,
“無極令是大晟朝謝玄安將軍所制,當年他直搗南祁皇宮,收獲金銀財寶無數,將當時南祁朝內的精良武器悉數收納囊中,卻遭到皇主猜忌,發配至邊境鎮守鮮卑蠻夷叛亂,最終客死異鄉,所有武器財寶,被他藏在一個不為人知的地方,他給世人留下三枚無極令,均在至兇至險之地,公子手上的這枚乃是我神風閣閣主在南境極寒雪山之巔歷經千辛所尋,望公子好生收藏。待三枚集齊,便是您成就偉業之時。”
“神風閣如你所言般神通廣大,為何將寶物贈與我手,如今這般落魄的模樣,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你們竟然指望我能找到寶藏,還妄圖用雄圖霸業來蠱惑人心,可笑至極。”這是溫瑩第一次聽他講這么長的話,盯著他開合譏誚的嘴角看呆了片刻。
女子此刻的神色明顯比剛進來時激動了許多,連語氣都變得激昂,“您極有可能是謝氏后人啊,這世上只有您拿到這三枚無極令,才有可能找到藏寶之地。”
“你的可能也許是萬萬不能。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你還把這要命的東西收著作甚,還嫌命太長,想早日與你家人團聚嗎?”他突然無端的斥責讓溫瑩背脊一震,那塊本應寒涼至極的玄鐵忽然在她手心變得滾燙,她僵在那里,一時不知自己要不要把它扯下來。
“謝將軍一生忠君報國,戰功赫赫,臨老落得個病死異鄉,你謝氏一族,除了老父病死,其余叔伯子弟,多被圈禁屠戮,人丁凋敝,滅族之恨,公子竟然無動于衷嗎?”
本來這件事不過是順水推舟,如今卻因為男人的失憶橫生變數,一想如果完不成風使交代的任務,她就有些渾身顫栗。
她恭敬的遞上了一塊令牌,是風使的風令,在臨安、錦州、和尋陽城三塊地域內,這枚風令幾乎可以滿足他們的一切需求。
“奴家今日冒昧了,公子可再三思,若有吩咐,將此腰牌掛在腰間,自有人前來接應。”
溫瑩才把那枚無極令順利解下要遞給她,來人已如鬼魅般消失在眼前,只余下陣陣幽蘭暗香。
“誒,你走了誰付錢酒食錢誰付?”
結賬的時候,酒肆老板視風令為無物,完全沒有要打折的意思,溫瑩把那令牌痛罵了一頓,發了好一通牢騷,還是心不甘情不愿的跟著男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