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京城府衙便炸了鍋,原因無他,就是即將提審的嫌犯逃了。這下子驚動了梁帝,把負責此事的幾位巡衛和將軍痛斥一頓,然后統統降了職,甚至連帶著也連累了作為京城護衛軍的安遠侯。
一時間嫌犯越獄之事在整個京城鬧得沸沸揚揚,所有人都提心吊膽著,都生怕這嫌犯會不會殺人?
而所有人都在憂心忡忡的時候,赫連歡也在定北侯府中踱著步。她很清楚這是誰的手筆,但她卻沒想到,蕭琮竟然會有這種本事,京城府衙的防守嚴密程度她很清楚,她自問沒那個本事把從府衙里救人,所以她一開始的打算是,等案子審完了,他們打算去抓蕭琮的時候就行事,務必趕在蕭琮被關進府衙之前就把他救出來。
當然,赫連歡實際上還要顧忌著她的身份,所以沖進府衙救人這種事太冒險了,蕭琮便沒有這種顧慮,所以他敢,就算暴露了身份也無所謂,大不了先脫身,回頭再救一次。
但赫連歡就不一樣了,一旦被周帝認出她來,那么她這么久以來的忍辱負重就全白費了。
染兒瞧她這么焦慮,便安慰道:“郡主別擔心,如此一來說不定是件好事,不管怎么說,他總歸是把人救出來了。”
赫連歡嘆了口氣,接過染兒遞過來的茶,坐了下來。“只是我擔心,抓不到蕭琮,宇文懿是不會罷手的,這兒可是大周京城,不是北城府,更不是大梁,他那日明明都走了,為何還要回來……”
染兒聞言忽然神色復雜地望向赫連歡,輕聲問道:“郡主,你如今究竟是怎么想的,是要大周,還是他?”赫連歡端著茶水的手微微一顫,滾燙的茶水差點兒打濕了她的衣裳。
染兒盯了她許久,最后只等來一句:“染兒,我不知道……”赫連歡重新把茶放了回去,接著道:“大周我會護著,他也不能有事。”
“郡主,你該知道,世事難兩全,魚和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赫連歡聽罷就沉默了,也不知該怎么說,她被染兒緊緊盯著,似乎非要她的一個答案。
赫連歡終于還是開口了:“只這一次,染兒,再讓我任性這一次吧。北城府的雪災是他帶來的,突厥一族百姓的苦楚我都看在眼里,但畢竟他開了萬春園,賑災濟困,有目共睹,北城府雪災也終究沒有走到不可挽回的一步。所以,我不能眼看著他……”
“罷了,郡主既然已有決斷,我也不會再說什么,只希望郡主不要后悔今日的決定。”染兒說完,拿過她手邊已經冷了的茶水,走出了房間。
赫連歡獨自一人呆在房間里,焦躁不安地等著秦營將的消息,但就算秦營將不答應,她也做了最壞的打算,大不了就自己動手。
若是宇文懿真的抓到了蕭琮,她就算豁出去也要先把人救下來,到時候要是真的被周帝知道了,她便見機行事,說自己是被脅迫的,而至于周帝會不會信,也只能賭一把了……
秦營將幫蕭琮救出了芙蕖,其實就已經算是答應了赫連歡,但是卻遲遲都沒有告知她,因為秦營將有自己的打算,深思熟慮了這幾日,他已經有了決斷。
秦營將望著長安王府的牌匾,嘆了口氣,終究還是對不起長安王了。但他怎么說都是大周人,這種時候也只能選自己的母國。
赫連歡確實說到了他的心坎上,蕭琮若有什么事,大梁必定不安,只是他身處大周,并不知道大梁那邊具體的情況,只以為是蕭琮暫時穩定了局勢,并沒有想得太多。
一品居。
秦營將推開門,正瞧見蕭琮坐在窗前,芙蕖侍候在旁。“主公,我們接下來要怎么辦?”蕭琮轉過頭,示意他走得近一些,秦營將上前幾步,站在了芙蕖的旁邊。
蕭琮看了看芙蕖,然后對他道:“我不知你為何會突然改主意了,但你既然已經幫了我,大周就再無你的立足之地。”秦營將連忙道:“主公,過去……”
“過去種種既已經過去,就不必再提了。我說這個只是為了讓你明白,大周你是待不下去的,所以才讓你帶芙蕖離開,去杭城,事后聽我吩咐,大周這邊的事,你們今后就不必管了。”
秦營將卻道:“不,有一事得告知主公。”蕭琮不明白,都這個時候了他還有什么重要事非說不可,但瞧他認真,便點了點頭,示意他說下去。
“當初,主公派清荷給長安王下毒,是我偷偷換了藥……”他當時就覺得,宇文懿是個良善之人,蕭琮也只是讓他見機行事,所以他就偷偷換了。
蕭琮聽罷后才想起這回事來,當初赫連歡去了祠堂,他是為了把她逼出來,才讓人動了宇文懿,其實也沒想著能成事,不過他沒想到,這岔子竟然是出在秦營將身上。
后來事情太多,就沒再想這件事。不過事已至此,他并不想再揪著不放了,便道:“我方才就說了,過去種種便就此過去吧,不必再提。好了,你們趕緊走吧。”
“主公……”芙蕖一聽便不樂意,讓她就這么走了,如何放得下心?蕭琮指了指窗外,道:“你們看,這下面的巡衛都是來抓你們的,或者說,其實是來抓我的。可見,不管是周帝還是長安王,都對北城府的極為重視,你們再耽擱下去,我們誰都走不了。”
芙蕖還欲再說什么,忽然被秦營將拉住了,然后對蕭琮道:“好,我們聽主公的,只是當初跟主公來大周的那隊護衛,此時還在長安王府。”
蕭琮思忖片刻,道:“他們若愿意留在那,也未嘗不可,長安王是個良善之人,比跟著我要好……”
“好了,事不宜遲,我已經為你們準備了車馬,你們趕緊上路吧。”說完便聽見有人推門進來,原來是洛九天。
芙蕖見到洛九天,很是驚訝了一番。她們本就是洛府安排在北城府的細作,后來為蕭琮做事,但自然也認得自家的少爺,只是沒想到他竟然也來了大周。
“九天,你帶他們走吧,我給沿路的洛府據點都去了消息,他們會保你們平安,若實在遇到了麻煩,你還可去紫玉閣,他也會護著你們的。此外……”
蕭琮啰嗦了一堆,被洛九天不耐煩地打斷:“好了,你放心吧……”說罷便推門走了出去,秦營將與芙蕖拜別了蕭琮,也跟上了洛九天的腳步。
蕭琮依舊坐在那窗前,看著樓下的馬車緩緩開動,心中最后一樁事也終于放了下來。
洛九天給他們做了掩飾,誰都看不出來他們原本的樣貌。正當一行人即將出城之際,秦營將忽然對洛九天道:“洛公子,我能不能擺脫你一件事?”
洛九天便問道:“什么事,你快說。”
“是這樣的,這些日子承蒙長安王照顧,但我此番不便與他當面道謝,于是昨夜里寫了封信,但方才主公突然安排我們離開,都還沒來得及把信交給王爺。”
洛九天點了點頭,道:“好,我幫你去送信,你們一定要待在馬車里,萬萬不可讓人認出來。”他將馬車行駛到一處僻靜的巷子,而后接過秦營將的信,出了馬車。
看到洛九天走遠,秦營將卻沒有聽他的吩咐,反而出了馬車。芙蕖便覺出不對勁,她也連忙出了馬車,問道:“你到底要做什么?為何把少爺支開?”
秦營將目光深沉地望著前方,沒有說話,馬車漸漸駛出了巷子。芙蕖心中很不安,還要再問,忽然聽秦營將道:“你知道我方才為何攔著你嗎?”她想起剛才在一品居的事。
“主公是什么樣的人,你我都很清楚,他決定的事,是不容置疑的。所以這件事,絕對不能讓他知道。”芙蕖有些不懂他的意思。
正在這時,忽然聽到護衛軍步履鏗鏘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芙蕖覺得有些不對勁,剛想提醒秦營將注意,可還沒等他說話,秦營將突然把馬車停了下來,護衛軍頓時將二人團團圍住。芙蕖連忙去瞧秦營將,卻發現他似乎對于安遠侯的到來一點兒都不驚訝。
秦營將轉而看著她,嘆道:“抱歉,還是拖累你了,我沒想到他們竟來得這么快……”帶領護衛軍的人赫然是安遠侯,白月澤因為北城府的事一直被扣押著,且她因為府衙被人劫獄的事遭了責問,對這事自然上心,所以她聽到消息就馬不停蹄地趕來了,自然比一般時候要快。
“來人,把這二人帶走。”安遠侯吩咐道。
秦營將竟好不掙扎,只是望向芙蕖的目光中滿含歉意。
原本安遠侯是打算直接把人送到府衙的,但一想到府衙出事,立馬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她思索片刻,一時竟不知道該把人關到哪里,思來想去還是覺得誰都信不過,最后便道:“將他們帶到本侯府上,本侯親自看著他,倒要看看誰還有那么大本事劫人。”
護衛軍聽令將那馬車團團圍住了,秦營將十分淡然,也不反抗,任憑被捆了手腳。芙蕖瞧他這般,似乎明白了什么。
等到了安遠侯府上,二人被關在了柴房,府內外皆是肅殺的氣氛,看守得十分嚴密。等人都離開,門也落了鎖,芙蕖才輕聲問道:“你是不是早知道安遠侯會來?”
秦營將點了點頭,回道:“確切地說,是我告知安遠侯的。”芙蕖訝異地望著他,怔愣了許久,問道:“這是……為何?”
秦營將輕嘆了一聲,“主公的心思我再了解不過,他在獄中說的話根本不可信,他此番來大周,就沒想過全身而退……”
芙蕖更震驚了,這與她印象中的蕭琮完全不一樣。
“所以,你要做什么?”芙蕖忽然問道。秦營將沒有回答,卻說道:“當初是我背叛了主公,如今該由我贖罪,我很寬慰。”
話已至此,芙蕖大概已經知道他的打算了,沉默了良久,便道:“那我要怎么做?”秦營將側過頭,打量著眼前這個略顯瘦弱的女子,但她眼中的堅定卻是不可忽視的。
他沒有回答她,轉而道:“其實,主公的事是云陽郡主告訴我的,她的本意是讓我帶主公離開,郡主說主公絕非不近人情之人,我一開始是不信的,臨審訊那夜,我早早就守在府衙,也借著長安王的命令調開了一些軍士,就是想看看主公他是不是真的會來救你。”
“果然,郡主沒有騙我,一直是我看錯了主公。自那日后,我夜夜不得安眠。但我沒有聽郡主的話,因為我知道,這件事一日不解決,長安王總不會罷休,所以我選擇一種更徹底的解決方式……”
芙蕖眸光一緊,不可思議地望著他,并沒有再問下去,因為秦營將已經給了她答案……
她眼瞧著秦營將嘴角溢出泛黑的血,慢慢地從嘴角滲出來,不一會兒就已經滴了小小的一灘。“你……”芙蕖震驚得什么都說不出來。
秦營將擦了擦嘴角的血,還笑道:“無事……看來,毒性開始發作了,接下來我說的每一句話,你都要牢牢記著……”
秦營將終于交代完了,他望著芙蕖,滿滿都是歉意:“抱歉,我還是拖累你了……原本是想把你送出城的,但……但還是沒……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