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颯颯,偌大的祭臺上站著蕭琮與洛九天,二人臉上皆是驚詫的神色。高臺下,宇文懿帶來的人不知何時被人偷襲,此刻已經全部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暗夜中一人,清淡色衣袍,隱隱約約看得出那是個女子。她舉起手中的劍,便刺向地上一人。赫連歡一驚,連忙道:“染兒,住手!”
宇文懿震驚地望向她,上一刻他還在想這些會不會是蕭琮的圈套,故意把他們引到這邊來,可如今他竟聽見赫連歡對那暗夜中人下命令。
赫連歡原本是不打算說話的,但她絕不會眼瞧著這些士兵無辜喪命,縱然她想救人,也不該拿別人的命來換。故而無奈,她只能趕緊攔下了。
只是如此一來,宇文懿這邊怕是不好交代。果然,他來到赫連歡面前,神色都沉了幾分:“赫連歡,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赫連歡不答話,只是面色沉靜地望著他。
暗夜中,一道青色身影走了出來,果然是染兒。方才他們見了赫連歡放的煙,所幸他們也在郊外,距離也并不遠,所以才能及時趕過來。
她從暗夜中走來,對著赫連歡道:“郡主,這些人留著是個禍患,不如……”
“不可!……罷了,既然已經用了迷煙,何必再取人性命?”
赫連歡掃了一眼地上橫七豎八倒下的人,道:“大梁細作暗夜設伏,他們是中了大梁細作的圈套,明日一早,你記得通知京城府衙。”
說罷,赫連歡頓了頓,又道,“他們今夜受驚了,從王府里支一筆銀子,寥做撫慰。”
說罷,她又將目光投向一旁的宇文懿,“長安王也受驚了,染兒,護送王爺回府,不得有誤。”不等宇文懿再說什么,便見染兒已經走到他身側,與其說是攙扶,不如說是鉗制,根本容不得他拒絕。
“赫連歡!你……咳咳……”宇文懿怒極了,他掙扎著要說什么,下一刻卻突然猛烈地咳嗽起來。赫連歡蹙了蹙眉,再抬頭便見著染兒將宇文懿帶出了林子,“王爺,得罪了……”
赫連歡沒有轉頭,目光望著宇文懿離開的方向,對身后的蕭琮道:“你還不走嗎?”身后的人沉默了良久,不曾言語,不曾動作。
待她再次回頭的時候,高高的祭臺上已經沒有人了,唯余長風寂寂……
翌日一早,赫連歡便聽聞,長安王病了。“病了?怎么回事?”
赫連歡飲了口茶,蹙眉問道。染兒也十分不解,回道:“昨晚我送王爺回去的時候,他只是有些咳嗽,看起來并無大礙,怎么今日一早,竟病得起不了床了。”
沉默了片刻,她摩挲著茶盞,緩緩道:“怕是為了昨日的事,在跟我慪氣呢。罷了,他病著也好,這幾日陛下就要審那案子了,他還是不知道的好。”
京城過了幾日風平浪靜的日子,但終究不會再平靜下去了,因為周帝終于要開始審理北城府的案子了。由于事關重大,于是京城府衙、刑部、詔獄寺都參與其中,一應人等都收押在府衙,主要審理地點便也在那處,由府衙令主審。
刑部主管刑罰定罪,而詔獄寺則負責整理供詞,上報皇帝,下達百姓,并最終記錄在冊。
在周帝宣布審理的當夜,一場突然而來的雨水降落人間。府衙來了一位不速之客。暗夜之中,一人身形矯健地從墻外一躍而入,院中燈火通明,卻是誰都沒有注意到這道身影。
在樹蔭的掩蔽下,那人順利潛入,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放倒了一個正在巡邏的士兵,最快速度與那人換了衣服,然后把已經昏迷的人藏到了府衙院落角落里的草叢中。
來人借著夜色和身份的衣服,不動聲色地潛入,夜色朦朧,誰都不曾發現。那人很謹慎,認真打探了四周之后,才慢慢踱步而入。監牢中防守嚴密,五步一隊巡防。
途中遇到有人同他攀談,便壓著聲音敷衍了幾句。終于到了無人之處,他這才松了口氣。正當此時,突然從身后傳來一道聲音:“你是何人?”
那人一驚,但立即回道:“明日就要提審犯人,陛下不放心,派我再來看看。”
他不敢轉身,只希望那人聽了回答就趕緊離開,可是不巧,那人非但不走,竟反而朝他走了過來,口中還念念有詞:“奇怪?我怎么不知陛下有這個吩咐?明明查巡這事都是我在管著?”
他頓時渾身一僵,心道不妙,正想著要如何圓過去,突然又聽見另一人朝這邊走來的腳步聲。
看來,再耽擱下去怕是要引來更多人了,正當他下定決心要出手的時候,竟然聽到了一個十分熟悉的聲音:“是長安王殿下的吩咐。這里不需要你了,出去吧。”
“啊,原來是秦將軍!那屬下先告退。”那人說完便離開了。而后來說話的那人從一片漆黑中走來,他慢慢看清了來人的臉,竟然是……秦營將?!
他很驚訝地望向他,似乎想問什么。可還沒等他問,秦營將先一步單膝跪下,“主公……屬下該死!”
他嘆了口氣,慢慢轉過身,昏黃的燭光映出他的面容,果真是蕭琮。“秦穆,我沒想到會是你。罷了,你起來吧,我已經不是你的主公了,既然你選了宇文懿,我們便再無關系。”
秦營將一時間情緒復雜,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突然外面傳來巡邏隊的腳步聲,秦營將一驚,連忙站起來擋在前面,巡視的那小將見到是長安王親衛首領,便詫異問道:“秦將軍,您怎么會在這兒?”
長安王在大周地位尊崇,所以他的親衛軍也不一般,他少不了要給些面子。
便聽秦營將道:“王爺得了陛下的吩咐,命我帶人來瞧一瞧。對了,方才我還碰見陛下身邊的劉將軍了,你們可以去問他。”
巡邏隊聽罷也沒有說什么,還說要不要帶路,秦營將想了想,雖說有點冒險,但要是他們自己找還不知要找到什么時候,便答應了。
好不容易有個奉承的機會,那人顯得很高興,連忙為二人帶路,目光聚焦在秦營將身上,沒有功夫去看他身邊的蕭琮,又加上夜里昏暗,故而竟沒有發現他就是“榮登”追捕令的人。片刻后,一行人在關押北城府案的監牢前站定。
秦營將道:“你們下去吧,王爺讓我問幾句話。”他們有些疑惑明日就要提審,這時候問話是要做什么?但最終還是不敢質問,反正那二人也只是站在外面,并沒有要求打開牢門,于是便放了心離開。
待四周重新陷入昏暗中時,蕭琮才出聲:“芙蕖……”
此時,芙蕖正蜷縮著窩在一角,這道輕輕的呼喚讓她心中一驚,猛然睜開了雙目,但是卻又忽然嘆了口氣,只以為是自己聽錯了,望了望四下的黑暗,正準備重新閉上眼,忽然又聽有人在喚她:“芙蕖。”
她終于清醒過來,絕對沒有聽錯,確實是有人在喚她,而且那聲音是……她悚然一驚,連忙掙扎著起來,一轉身,正對上黑暗中那道幾乎融入夜色的身影。
“主公……主公!”她緊緊抓著牢中的柵欄,眸中盈滿淚水,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蕭琮看了一眼她此刻的狀況,蹙眉問道:“芙蕖,我明明吩咐你們離開,還讓你給長安王送一封信,你到底有沒有聽我的話?”
芙蕖目光閃爍,似乎在想說辭,但對上蕭琮泛著冷意的目光,她還是沒敢騙他,只好如實道:“我收到了主公的信,而且……而且看了那信的內容……”
“你好大的膽子,竟私自拆了我的信,我……”
“若非如此,我又怎會知道主公的心思!您在信里說了北城府的事,您怎么能把這些告訴長安王,怎么能認下這些事?!”
蕭琮無奈,“這些都不是你該操心的。所以你就不聽我的話,自個兒認下了?”芙蕖堅定地點了點頭,“是,我是不會讓您有事的……”
蕭琮忽然伸出手,擦了擦她面頰上的淚水,說道:“好了,過去的一切我都不會追究,今日來就是救你出去的,這次聽我的話,走吧……”
她抬起頭,望向蕭琮的目光如月般溫柔,“主公,你能來這一遭,我已經心滿意足了,不虛此生了,就這樣吧……”
“芙蕖,我是你的主公,你便得聽我的。這件事你不要管,我讓你離開自然有我的打算,你就……”
到了如今,芙蕖也不再顧忌什么,打斷他道,“主公,你不必說了,以前事事我都是聽您的,可這次……不一樣了……”
蕭琮覺得頭疼,他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壓低聲音道:“罷了,我對你說實話,我根本沒打算自投羅網,當初認了這一切只是權宜之計,我自有我的計劃,你替我認罪實際上不是在幫我,而是在妨礙我,明白嗎?”
芙蕖聽了這話便愣住了,她半信半疑地打量著眼前這人,她還從未如此近地看過他。連忙收斂心神,問道:“主公,你沒有騙我?”
蕭琮點了點頭,“你應該知道長安王是個什么樣的人,我若是不這么做,肯定沒法打消他的疑心。至于他抓到的那二人,他們只是奉我之命,依照長安王的性子是不會要他們命的,他想殺的只是我罷了,所以縱然你替我認了罪,他也不會善罷甘休的。”
“所以,芙蕖,你聽話,一切依照我的安排行事。”芙蕖沉默了片刻,似乎是松動了,她看了一眼旁邊的秦營將,便道:“好,我聽主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