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歲月如流水,如白駒過隙。不過轉眼間,那一個稚氣未脫,喜好玩耍打鬧的男孩子不僅壯實了不少,皮膚也在烈日與黃沙的磨礪中變得麥黃,如今更是一個可以獨當一面,將大漠里里外外都闖了個遍的活潑少年。
黃昏時分,沐雨凌在鎮門附近告別王虎,林風等人,抬起比自己還要重上許多巨大獸腿,走向不知不覺已經居住了五年的熟悉木屋。
王虎默默看了沐雨凌背影一會,在與荒獸無數廝殺中布滿疤痕的黝黑臉頰露出一絲笑容。
“原來已經五年了……”狩獵隊長發出一聲感嘆。
“雨凌成長很快,可比我們當年厲害多了。”神箭手林風由衷笑道,臉上有自豪。
“是呀,想當年,他還是一個昏倒在蠻荒大漠的孩子,還險些遭遇荒獸呢,如今已經可以獨自獵殺荒獸了。”王虎說罷,轉頭望向身邊這些一個月前才跑進大漠的年輕一輩。這十位孩子歲數相仿,均要比沐雨凌大些,近日表現不負眾望,是鎮子無比寶貴的未來,其中有他王虎的兒子。
“各自散了,銅錢還未領的,肉還未拿的,上來報道。”王虎粗獷的聲音在鎮門下漸漸傳開……
沐雨凌還未走到門前,屋門便被打開了,一個少女從木屋中小跑而出,如飛蝶縈繞來到沐雨凌身邊。
沐雨凌微微一笑,伸出左手摸了摸蘇流月的頭發,然后和女孩共同走進屋子。在跨進門檻的那一刻,少年的目光悄然瞥向房間窗戶上,窗扇正大敞著。
想必自己出獵的這一天里,少女不少打開窗戶往外瞧吧。
沐雨凌不覺間嘴角勾起。
兩人經過長時間的相處,蘇流月對他的感覺從最遲的隔閡逐漸變成習慣,再慢慢變得依賴。
每次他走出屋子,或是練拳或是狩獵,女孩都會默默注視著他漸漸遠去的背影。
屋子里邊很安靜,沐雨接過她遞來的杯子,將里邊涼水喝個精光,然后在靠近房間門的一個籮筐中拿起一張上面帶有字跡的麻布紙放在少女眼前,上面寫道:陳爺爺又出去了嗎?
蘇流月點了點頭。
沐雨凌轉眼望向藥柜旁,墻上不見竹簍。
陳爺爺出診了吧。
沐雨凌心中有了個大概,隨后拉著少女小手,扛著獸腿,邁著大步走出房門。
“來,我們烤肉吃,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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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虎和林風兩人來到武場,隨意坐在樹蔭下的木樁上。
斜長的夕陽下,武師秦牧風正在觀望學員練拳。
只見他棱角分明的臉上劍眉微皺,隨即對著學員喊道:“馬步再低點,站穩,舉拳出力。”
一聲叱喝讓這些學員強提精神,一招一式揮灑著汗水,打得愈加賣力,呼喊聲也更加高亢。
“還不夠,力度加大,腰挺直!”武師又喊了一聲,直至全體學員將筑基拳法打了足足三遍,才肯讓他們下課回家。
孩子們滿身大汗,同他道了別這才拖著疲憊的身子還家去了。
人散場空。
秦牧風來到在樹下靜坐許久的兩人面前,彎腰坐到一塊石頭啞鈴上,問道:“有什么事嗎?”
王隊長咧嘴大笑,道:“哈哈,不得不說,和林風坐在這里看了半天,還是你小子治理這幫崽子有門道。”
神箭手林風說道:“平時你都是訓練到申時末便讓孩子們回去的,今日卻將近酉時中,比往日得多了半個時辰。”
秦武師搖了搖頭,解釋道:“那般小家伙不省心,中午開了小差,我便讓他們嘗嘗苦頭。”
“哈哈,這下秦魔頭的大名可算是牢牢扣在你頭上了。”林風捧腹大笑。
見秦牧風面帶苦笑,王虎也忍俊不禁。
待兩人笑完,秦牧風再問:“到底有什么事?”
王虎平復神情,從口袋中掏出一片曲折磨損的黑色甲片,問道:“你知道這是什么吧?”
“焠甲,獒牙的玩意,這個已經折損的不成樣了”秦牧風隨口而道,突然神情一怔,沉聲問道:“這是在哪里撿到的?”
“亂石嶺。”王虎道。
“在我們的狩獵場邊境?!”繞是秦武師也大吃一驚。
“不僅如此,亂石嶺上有多具巨大荒獸殘骸,無論肉身骨骼,全都破碎至極。”林風補充道:“殘骸中,哪怕是最弱的,都是成年荒牛。”
秦武師食指輕叩膝蓋,低聲道:“荒牛體態強悍,哪怕是鍛骨境高手都難以擊殺,至于破碎肉身……”
“若說是越境狩獵也不至于殺成這樣子,而且不會連獵物都不帶回去的。至于是其他荒獸所為,可能性不大。大漠的荒獸領地性不強,荒獸殺荒獸,意在捕食求生,單純的殺戮沒必要也不劃算。”
“這便是我們擔憂之處,東部近年動蕩不定,傳聞皆是獒牙鎮大殺四方,要征服東部鎮落。獒牙五年前接連滅了紅羽鎮與東方青陽鎮,想必消耗不小,于是用了一兩年修養生息,恢復元氣后繼續壓迫東方各鎮。”王虎緩緩道:“獒牙的野心昭之若揭,真要他們得逞,恐怕今后的戰場便要移到我們這邊了。”
“到時的東方五鎮的力量哪怕是消亡過半,依然不是我們可以抵擋的。”林風道。
秦牧風點了點頭,喃喃自語:“如此,亂石嶺的巨獸殘骸算是他們給我們的威懾了……”
“只是我一直不明白……”
王虎和林風兩人同時一愣。
秦武師解釋道:“東方,獒牙雖強,其余四鎮卻也不容小覷,兩鎮合力,也足以粉碎獒牙的野心……但為何會相持數年之久……”
王虎苦笑,道:“天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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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黑盡,深邃靜謐的夜空有繁星閃爍,宛如一張鑲嵌著無數彩色發光寶石的黑幕籠罩世間,浮云悠游,皎月高懸,萬籟俱靜。
大漠邊陲的西風鎮已是燈火闌姍,唯獨北方鎮門附近一棵蟠槐樹下依舊可見耀眼的火光。
沐雨凌雙手握著一條穿插著巨大獸腿的松枝,正放在火花上面燒烤著。
五年來,沐雨凌不僅修為大有長進,烤肉技術也在出獵中經歷諸多錘練愈加精煉,無需添加油鹽亦能令人垂涎。
沐雨凌不停轉動獸腿,讓其炙烤均勻。獸腿的焦黃表皮上油脂流溢,陣陣濃厚肉香飄揚傳開。
拿起小刀輕輕劃開外皮,沐雨凌查視片刻,旋即欣然笑道:“好啦。”語落,手中刀鋒側轉,切下一塊熱氣騰騰的瘦肉用一根枝條串起來遞給坐在身邊的白裙少女。
月流蘇張開小嘴輕輕咬下一小口,肉質厚實嫩爽,香味醇厚,口感極好。
沐雨凌見少女不顧形象地狼吞虎咽著,只覺得好笑,輕輕拍拍她的柔肩,囑咐道:“慢慢吃,不要噎著了。”
很快便收拾了一串烤肉,月流蘇舔舔嘴角,意猶未盡,轉頭看向沐雨凌,正好看到少年臉上被抹了一把火灰。
少女噗嗤一聲急忙捂嘴啞笑,然后在沐雨凌滿是不解的目光中拿出手絹替他擦拭臉頰。
看到潔白手絹上的灰痕,沐雨凌先是微微一怔,隨之悟然,然后眼睛閃爍出狡黠的目光,伸出食指往地上的木炭一劃而過,忽然點在了少女雪白的鼻尖上。
在后者的愕然中,沐雨凌哈哈大笑,褪去幾分稚嫩的聲音漸漸傳開:“我是大花臉,你是黑鼻子。”
沐雨凌猝不及防的偷襲讓月流蘇瞬間漲紅了臉,慌忙垂下螓首。許久才小心翼翼地抬起頭,見沐雨凌笑臉依舊,不由得也露出一絲笑容。
“笑你妹啊!”忽然傳來一聲咆哮,只見對面雜貨鋪燈光亮起,房門被打開,一個體態發福,兩鬢斑白中老年人從中走出,指著沐雨凌便是破口大罵:“娘的,你這崽子在這里烤的大煙大霧的也就算了,還笑得跟鬼哭狼嚎似的,讓不讓人睡覺啦?!”
有這么夸張嗎?
沐雨凌心里嘀咕,表面卻是打了個哈哈,不好意思道:“抱歉啊胖子爺爺,沒想到您這么早就睡了。”
雜貨鋪老板一聽不樂意了,張嘴朝沐雨凌吼道:“嘿,你這話什么意思?你大爺我早睡不行啊?!雞還是黃昏時分就溜回雞欄了呢!”
一旁的月流蘇雖然聽不到兩人語言,但光是看胖子老板那黑得跟扎進煤堆似的老臉便可知局勢有多么嚴峻了。
聽著中老年人倒豆子似的連環破罵,沐雨凌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好不容易抓到老板喘息咽口水的空檔,沐雨凌趕緊拿起小刀手起刀落刨下一大塊烤肉奮力扔向老板。
“胖子爺爺快嘗嘗烤的怎么樣?!!”
雜貨鋪老板抬手隨意接住肉塊,靠近鼻尖猛吸一口氣,然后張開嘴咬下一大口,色香味俱全。
“嗯,地道。”老人砸砸嘴,總算是平靜下來了,“可惜味淡了點……我去拿點鹽巴過來。”
于是再次出現見怪不怪的一幕,一個老人兩個孩子坐到碳火旁,一場風卷殘云,嘖嘖砸嘴。至于給是否陳四海留下一份,那倒不用擔心,獸腿足夠大,再來三人也啃不光。
就在三人吃飽喝足時,一陣馬蹄踏沙聲從鎮門外傳來。
雜貨鋪胖子老板抬手胡亂地擦一下嘴邊油脂,轉頭瞥向鎮門,高聲問道:“來者何人?”
一行人十余馬,徐徐臨近。
頭披白巾,身穿長袍,背掛弓箭腰懸彎刀,十數人著裝儼然如旅商。
為首一人身材魁梧健壯,卻毫無粗魯桀驁之氣,只見他雙手抱拳朝向老人,身體微屈,道:“大伯您好,我們是從青州到大漠采購些藥草的,大漠夜路難行,又恰好途經貴鎮,索性冒昧想借此讓大伙們稍作休憩。”
“哦——”老人眉頭微提。
“我們并無惡意,真心是想在貴鎮鎮門外休整一夜,明日天一亮我們便走。”地位似是商旅隊伍首領的壯漢面露微笑。
“成,你們去吧。”胖子老板緩緩點頭,隨后轉過頭來拿起半壇酒張嘴繼續喝了起來。
壯漢道了聲多謝后轉身離去,轉身之際,他的目光在沐雨凌身上一掃而過,不禁感到驚訝。
那個少年身上自主散發出來的靈力氣息簡直令人瞠目結舌!
不一會兒,老人打了個呵欠,睡意惺忪,搖搖晃晃地從地上站起來,對沐雨凌月流蘇兩人道:“你們慢慢吃吧,我回去睡覺了……”
“好,胖子爺爺再見。”沐雨凌點點頭。直到目送老人走進房子,沐雨凌撿起一條木棍翻動火炭。
橙紅火光映射在少年少年身上,即使是在寒冷的夜晚也覺得暖洋。
月流蘇拿出母親臨走前交與自己的陶笛,靠在唇瓣上,輕輕吹響。
五年以來,她一直在努力學習吹奏陶笛,沒法聽到自己吹的如何,她便用指肚靠在洞孔旁細心感受震動,輕微的變化代表著音調或高或低,如此堅持,直至今日,竟是奇跡般吹出格外動聽的旋律。
沐雨凌閉上眼睛細細感受。
鎮門,壯漢正閉目養神,忽然聽見不遠處傳來的笛聲,隨著節拍輕輕點頭,口中哼出低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