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流月低著頭坐在椅子上,小手握住裙角,臉上是無法掩飾的拘謹。
沐雨凌和陳四海端來熱乎的飯菜。約摸是許久沒東西下肚,女孩的眸光循著油香投到桌上,悄悄咽了下口水。
老人將碗筷放在她面前,在桌面上寫下“吃飯”兩字。
她稍稍抬頭看向陳四海,老人笑容慈祥,目光和藹可親,在鼓勵著她。
“快吃吧,陳爺爺做的菜可好吃了。”沐雨凌往她的碗里添上許多菜肉,嘻嘻笑道,說完不忘往自己嘴里塞上一塊肉。
蘇流月終于放寬心,向兩人點頭致謝后方才夾起飯菜細嚼慢咽起來。
盡管她還是個孩子,但除了聽不見說不得之外,行為舉止頗為端莊優雅,大有名門世家子弟之風。老人靜靜看著女孩,心中微微一嘆,孤身一人流落荒野,恐怕是家人遭遇不幸了吧。
自母親離去以來,她依傍老牛,風餐露宿,日子過得可謂甚是艱難,更別提能有一頓熱湯飽飯了。
待女孩吃飽喝足,沐雨凌拿來一些黃麻布和炭筆,黃麻布上寫下歪歪扭扭的幾個字:金鎖不見了,對不起。
女孩見之只是微微搖頭,在布上寫道。沒關系,金鎖已經是你的了,謝謝當時你給了我紅苕。
沐雨凌突然轉頭望向窗外,見夕陽余暉緩緩暗下,于是朝老人道:“陳爺爺,我們出去走走吧。”
“也好,”陳四海徐撫白須。
我們到外面街上玩吧。沐雨凌在黃麻布上寫道,隨后不等女孩答應與否,沐雨凌便跳下椅子,擅作主張地一把抓住她的小手,拉著她走出大門。老人緊隨其后,輕輕微笑,望向沐雨凌的目光多了幾分贊賞。
沐雨凌年紀雖小,但心思之縝密恐怕連喜好專研物理的孫子陳凡戰都略遜一籌。打出大坑埋葬老牛也好,拉著女孩的手走到鎮上也罷,沐雨凌看似簡單直白的舉動實則卻是都為了讓女孩心情得以抒懷。
小小年紀,便睿智成熟,將來必然大有前途,老人心中想到。
大漠邊陲人口本就少,這些攤子開下去多是為了實惠大伙,順便賺幾個零錢,因此也就零零散散的幾個。
前段時間沐雨凌總被陳碧兒拉出來逛遍零嘴攤,經歷一番探索,沐雨凌早已對這些攤位所在位置以及經營到何時諳熟心中,不一會便拉著蘇流月的小手來到一個糖水鋪前。
“呵,小雨凌又來啦……還帶了個靈秀女娃子?”糖水鋪的老板老遠就看到沐雨凌,笑容可掬,又見老人陳四海不緊不慢跟來,趕忙出來熱情招待:“陳伯也來了,請坐請坐。”
西風鎮就一位妙手仁心的醫師,陳四海。
西風鎮遭血天幫大傷后回復元氣,醫師陳四海功不可沒,鎮民們無不褒賞贊譽。
老人孩子相鄰而坐。
老板詢問:“陳伯你們想吃些什么呢?”
“三碗紅苕西米露。”未等老人開口,看似莽撞無禮的男孩便說道。
“哈哈,懂我者,凌兒也。”陳四海欣然而笑,摸摸沐雨凌的頭。
老人好食紅苕,好飲釅茶,沐雨凌是知道的。
紅苕西米露不甚甜,清涼爽口,飯后品食尤佳。
“得嘞。”老板轉身快步回到柜臺上,麻利搗鼓片刻,盛了三碗糖水過來。
糖水甘甜涼爽,西米潤滑彈口,紅苕香糯綿密,三者搭配,口感令人迷醉其中。蘇流月吃了大半碗,細細品味著自己無比熟悉味道。
娘親尚在時,她常常可以吃到紅苕糖水,如今得以再度品嘗,舌苔回味起娘親的味道,一時間,仿佛回到娘親坐在一旁靜靜看著自己的時光……
你怎么了?
沐雨凌轉頭便看到女孩眼眸蒙上晶瑩淚花,帶著疑惑在桌面上寫道。
女孩趕緊抹去眼淚,搖了搖頭。
喜歡吃的話便再點一碗吧。老人寫道。
女孩再次搖頭,潔白如玉的臉頰隱約掛著一絲笑容。
沐雨凌帶著她穿過鎮子泉源廣場,買冰糖葫蘆。
這里就是我跟秦大叔練習拳法的地方了。沐雨凌在黃麻布上如是寫道,呈在女孩面前。
蘇流月正在打量武場,一聲洪亮的招呼聲便傳過來,武師秦牧風從武場走出來。
“陳伯,雨凌,你們來了,快請……”秦武師剛想招呼老人男孩,便看到兩人身邊還有一個白裙女孩,不由疑問:“這孩子是……?”
“今天和凌兒爬山下來時在山腳遇到這個孩子,我們見她孤苦無依,便帶她回來鎮子暫住下來。”老人解釋道。
“原來如此,也是個苦命的孩子,”秦武師忽然想到三人還在武場外,便道:“你們快進來坐會兒。”
經過一段時間休養,秦牧風傷勢基本痊愈了,精神抖擻,容貌劍眉星目,加上本來就強健的體魄,隱隱有股不怒而威的氣勢,讓蘇流月見之不禁下意識地后退。
老人苦笑著向秦武師致歉道:“這孩子就像當時的凌兒,怕生。我們就不叨擾你了,下回再過來坐會,我們先走了。”
“秦大叔再見,我明天再來練拳。”沐雨凌笑嘻嘻地招手告別,然后便和老人女孩一齊離開了。
“好,那你們慢走。”秦武師揮手告別。
三人往鎮西而行,不久便遇到王虎父子。
身體魁梧的狩獵隊長握住兒子的手,輪廓粗獷的面容上盡顯笑容,朝沐雨凌三人走來。
“王大叔好,大石哥好。”沐雨凌遠遠朝著這對父子問好。
“陳伯,雨凌……咦,這……?”和秦牧風一樣,王虎目光第一時間落在蘇流月身上,面露不解。
老人再次解釋。
王虎微微皺眉,然后看著老人道:“有勞陳伯了,要是有什么困難,就跟我們說一聲。”
“好。”老人報以微笑,然后向王大石問道:“大石,身體好些了沒?”
“好很多了,謝謝陳爺爺。”王大石感激道。
“那就好。”老人欣然。
王虎突然蹲下身看著沐雨凌,神情變得嚴肅,緩緩問道:“雨凌,今后你還想外出狩獵嗎?”
躲在沐雨凌身后的她明顯可以感受到男孩的身體在輕微顫抖。
她聽不到沐雨凌和強壯中年的的談話,但卻可以他們臉上的表情觀察出端倪。
沐雨凌拳頭的握緊以及顫抖,目光的復雜及動蕩,他是在權衡。
空氣仿佛凝固,沐雨凌目光躍動,終于說出了答案。腦中劉木離開的情景一晃而過,沐雨凌微微咬牙,點頭堅定道:“我要去!”
…………
入夜。
這是她第一次和除娘親之外的人睡在同一張床上。老人的木屋也就兩個房間,沐雨凌曾和老人的寶貝孫子孫女也是這樣共睡一床。
這對他而言是家常便飯。但蘇流月來說卻始終覺得不自在。
她纖弱嬌小的身子悄悄地翻來覆去,直至夜深露重時分才撐不住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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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中,母親和老牛接連離去,她站在原地,想追過去拉住她們,卻發現自己根本不能邁出腳步,就在母親和老牛化成一股濃煙緩緩散去,她竭力伸出小手往前方抓去。
不曾發覺在現實中,她緊緊地抱住沐雨凌,螓首鉆入沐雨凌懷中。
沐雨凌手臂的傷口被觸碰到,疼痛讓他睜開眼睛,正好看到如同受傷小動物蜷縮在身旁的女孩。
淡淡月光下,身著白裙的女孩隱約有朦朧圣潔的氣質,秀發如新沐,肌膚白如雪,儼然是十足的美人胚子。
女孩在懷中顫抖著,環抱著沐雨凌的雙手抱得更緊,好似生怕稍有松懈沐雨凌就會掙脫開來。
沐雨凌頓時心生同病相憐的感覺。
他離開白狼嶺初至西風鎮時又何曾不是如此,并且和蘇流月相比,沐雨凌好歹只是和白狼它們分開而已,而女孩卻是和親人陰陽相隔,真正的永世不得相見,何等悲哀可憐。
聯想至此,沐雨凌任由她擁抱自己,閉上眼睛很快進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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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沐雨凌醒過來,一如既往地閉目冥想,汲取天地靈氣。一頓早飯過后,鎮子道路上已是熙熙攘攘,不斷有鐵器碰撞聲響起。
沐雨凌將陳四海的囑咐牢記在心,簡單收拾之后與老人女孩告別,打開了屋門。
月流蘇怔怔望著沐雨凌走出屋門的背影,雙手合十靠在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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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袤大漠黃沙漫漫。
炎炎烈日下,一頭巨獸在沙地極速狂奔,四蹄踐踏下塵土飛揚。
后方,一支小隊,數位獵手緊隨其后,窮追不舍。
“噗——嗤!”巨獸身形極其壯碩,渾身棕紅,鼻梁有長角。巨獸已經奔跑數刻之久,口鼻漸漸喘出急氣,見身后仍然有人類糾纏,狂怒之下干脆急轉折彎,頂著長角沖向朝自己圍殺而來的人類。
四人嘩地一聲分散開來,兩人繞兩側,兩人直沖前。
似是要與巨獸正面碰撞的兩位獵手中,一位身形要小許多的少年手持一把長槍,腳間陡然煥發藍光,隨之少年身形如影,迅捷沖來。
巨獸怒吼,長角如利劍般猛刺而來。少年身形一側,避開巨獸致命的長角。巨獸忽然立起厚大前蹄,借沖鋒之勢砸向他,只見少年腳下藍光爆閃,疾躍而起,在鐵蹄落地濺起龐然沙浪的同時擲出手中的長槍,扎進巨獸粗糙的體膚。
刺痛讓巨獸瘋狂,它噴著粗氣,撲向少年。
少年雙角落地即刻岔開,左手伸出抓住巨獸脖頸,右手探出撫住巨顎,身體急側,邁出一腳,腰彎如弓弦,陡然使力,將巨獸抬起肩頭往前一摔。
“轟!!!”黃沙漫天。
一記初出茅廬的八荒拳第五式——攬雀尾,四兩撥千斤。
兩位獵手繞到巨獸兩側,大刀落下,斬出兩道血犁。巨獸怒極狂吼,厚大的長尾猛地掃向一位獵手,宛如鐵器碰撞,那位獵手大刀橫擋胸前,被擊退十丈開外。
長角一揚,巨獸將另一位獵手遠遠撞開,雄壯如小山的軀體躍起,就要落在少年身上。
“唰——”一支利矢離弦而出,在巨獸頭顱上刺出一股血花。
神箭手林風拔出腰間大刀,疾行如風,將巨獸后腿肌腱斬斷。
巨獸栽倒在地,長尾再掃,在林風的大刀上擦出火花,林風咬牙硬撐。
少年大喊一聲砸出一拳,拳頭落到巨獸頭上,發出一聲悶響,旋即又有一聲巨響自巨獸體內傳出。巨獸哀嚎著倒退數步。
八荒拳第二式——震虎崗。講究靈力灌一拳,一拳觸身,靈力入體,一擊接連一擊。
“嚓——”林風側轉大刀鋒芒,將長尾一斬而斷,然后一刀刺入巨獸腹部,一劃至胸間。
“噗嗤——”赤血狂飆,巨獸垂死掙扎,竭力立起,雙蹄踏向兩人。
被一尾一角擊退的兩位獵手極速趕來,兩人兩把長刀斬入巨獸喉間。
“乓——”大刀卡進喉骨,竟是被生生折斷。兩位獵手目光驟寒,雙手握拳狠狠砸向巨獸咽喉。
“吼——”巨獸嘶吼,身體仰天倒下。
少年和林風對視一眼,拔出長槍,刺進巨獸喉中。
熱血狂濺,很快便將他的衣著浸染一片血紅,踏緊緊握住手中長槍,緊咬牙齒閉上眼睛。
漸漸地,巨獸停止了掙扎。
“呼……呼……”少年呼吸急促,胸膛距離起伏,拔出長槍跳到地上。
林風和兩位獵手來到他的身邊,贊許道:“雨凌,好樣的。”
四人之外,十數人拖著數頭體型龐大的巨獸尸體快速靠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