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懸賞
飯桶坐在齋堂,老老實實地跟著那位少女念供齋文。
「我怎么會上了青水宗的懸賞?」
「我不是解釋過了嗎……」
「雖然走錯房間走到女浴室這件事情……唉,也確實沒人信的……」
「那他們總不能就這樣把我放上懸賞,把我捉走吧?」
「國法,只需要罰些錢就行了吧……」
「青水宗也太霸道了……」
“咚咚”
飯桶抬起頭,少女瞪著他。
“念供齋文要專心!”
“啊……好的好的……”
他嘆了口氣,慢慢地喝起了粥。
粥是小米煮的,混有一些枸杞和蓮子,味道清淡。喝下去直流到肚子里,暖暖的很舒服。
「反正……現在呆在這個道觀里面,應該能安心地過上一段日子。」
「青水宗總不能上門捉人吧?」
「雖然在這里是不能修什么道了,但是身體應該會變好吧?」
“不錯吧?”少女笑道。“我很喜歡枸杞的味道。等到了冬天早上起來喝上一碗熱騰騰的小米粥很舒服呢。”
飯桶回過神來,抬了抬眉毛,應了兩聲。
「為什么要對我說這個?」
“欸……恩人,你為什么會被懸賞啊?”少女喝完小米粥,看著飯桶問道。
「這人很自來熟啊……」
「這是可以直接問的嗎?」
“呃……我也不太清楚……可能要等你爹回來才知道。”
“你猜你會被懸賞多少錢呀?”
“這……我也不知道啊……”
“猜嘛。”
“呃……你們這里一般懸賞多少錢?”
“我上次看到懸賞是個長著大鬍子的胖子,衣服藍色的,臉上還有刺青……”少女想了想,“好像懸賞七錢銀子耶……”
「七錢是多少?」
飯桶抬了抬眉頭,打趣道:“那么我也七錢銀子好了,不能比他少。”
“七錢很多呢!”少女指了指自己身上白色道袍,“一錢銀子能做兩件我這身衣服呢。”
「衣服……我記一下……一錢銀子相當于兩個小姑娘衣服。」
「那么我行李里面那些錢值多少?」
「需要估一下重量才行。」
飯桶問道:“一錢銀子大概多重啊?”
少女搖搖頭,說道:“我不知道。”
“你沒拿過嗎?”
“我沒見過。”
“那你怎么知道你的衣服值多少錢?”
“我聽我娘說的呀。”
“噢……這樣……”
“你有七錢銀子那么多嗎?那個大鬍子是個強盜耶。”
“怎么沒有那么多?我也是很可怕的好不好。”
“你哪里可怕了?你這么瘦,就算拿著大刀去到衙門前面,人家也會以為你是耍雜技的好不好。”
“怎么可能……衙門前面可以耍雜技嗎?”
“可以呀,每年秋天我和我爹都要下去看一次,人還很多呢。”
“雜技有什么好看的呀?”
“你又沒看過你怎么知道?有個人他會站在高蹺上面丟劍呢。”
“這有什么特別的?”
“哪里不特別了?那個高蹺很高呢,比我爹都高。”
“比你爹高算很高嗎?”
“不高嗎?”
“我比你爹都高。”
“高又怎么了?我大師兄也很高啊。”
“……”
飯桶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一邊張望除了他們外空無一人的齋堂。
「咦……」
「腦子好久沒有這么靜了呀……」
「從被烏鴉送到女浴室,我就一直在逃一直在想法子活下來。」
「跟什么人說話都是絞盡腦汁,又怕被識破身份,又拼命地想要套一點信息出來。」
「現在跟這小妹妹說話不用腦子實在是太舒服了……」
少女戳了戳飯桶,“喂?怎么不說話了?”
“啊……我剛才——”
“星曼,不得無禮!”一個低沉的聲音從齋堂門口傳來,卻是道長來了。
少女乖乖站起。“爹。”
“啊……道長,沒事的,我和她鬧著玩呢。”飯桶也站起身來,“懸賞怎么樣了?”
道士扯了扯小鬍子,嘆了口氣。
“恩人,那懸賞貧道已經看過了,上面那人確實與您面貌極為相似,怕是會帶來禍害。”
飯桶心又跳起來了,“那人是犯了什么罪?”
“他昨日申正時分,闖入監陽城里煙云樓偷窺女子洗澡,是個好色之徒。”
“那……是官府在懸賞捉拿嗎?”
“不是,是青水宗自己的懸賞令,開了五兩銀子。”
少女驚呼一聲,看向飯桶。
飯桶皺眉道:“青水宗自己的懸賞令?他們能自己捉人嗎?”
“恩人有所不知,那人是闖進了青水宗弟子居住的房舍,犯了門法,自然由青水宗人懸賞捉拿。”
“不需要報官嗎?”
“若是平民私下爭執,那自然得稟報官府。但那人惹上了青水宗,那就由青水宗人處置了。”
飯桶頭皮發麻,“但道長……你上次說你弟子的事情,不也是報官處理嗎?”
“那是因為現今知城是真清宗弟子,這才報官的。門派之事,官府向來是不問的。”
“那不是……青水宗想抓誰就抓誰?”
“這倒不是,青水宗雖然身為外道,崇拜邪物,但畢竟是大派,門法森嚴,紀律嚴明。這十幾年來,他們懲處的還是比較公道的。這點貧道還是能作證的。”
“可是……照你說的,無論是誰,只要犯了青水宗的門法,他們就能懲處,那么這還不是他們說了算嗎?”
道士頓了一會兒,說道:“這世間自有公道在。這么多雙眼睛看著,想他青水宗再橫也不能肆意妄為。”
“那……那懸賞那人會怎么辦?”
“貧道問過陸道長,聽說是會被刺面,送去青陽城做勞力。”道士嘆了口氣,“恩人與此人長相相似,怕是要多不少麻煩了。”
飯桶急道:“能不能……請道長幫忙……把懸賞令拿下來呀?”
“貧道好話說盡,但那陸道長始終不肯,硬是要貼。”
“可你是觀主,怎么一張懸賞令也不能決定呢?”
道士沉吟半響,說道:“貧道慚愧,這懸賞令張貼之事本是門派之間默契。各門派皆有不守戒律弟子,或者闖入門派的強人。因此在其他門派貼懸賞捉人乃是常有的事情。本觀自己也曾去青水宗蘭草堂里貼過幾次。”
“本門一向以和為貴,幾十年來與附近門派都相處融洽,互有往來。唯獨這青水宗行事怪異,因此總是敬而遠之。”
“結果就沒了情面,如今他若硬是要貼,卻也尋不出理由來擋。反而怕被他懷疑貧道窩藏了罪犯,最終害了恩人。”
飯桶皺起眉頭,問道:“那既然懸賞令已經貼上去了,那我怎么辦?”
少女也應道:“那大哥哥怎么辦?”
“星曼,大人說話別插嘴。”道士頓了頓,說道:“恩人不必擔心,等過了幾天,把懸賞令拿下來,這事兒就淡了。”
“這當口兒,已近早課時分,可能已經有弟子看到懸賞令了。”
道士望向齋堂門口,“恩人,這幾日您可能得深居簡出,避一避風頭才行。”
“您的居所,平日少有人走動。貧道會準時差人給您送去飯菜,您就好好靜修吧。”
***
飯桶乖乖地回到房間後,靜靜地宅在房間里過了幾天。
這房間確實如道士所說,少有人走動。偶爾有些動靜,出去一看,也是幾只山中野獸。
飯桶跟道士拿了一大堆紙筆和真凈宗修道的經書,每天無事便在房間里面鉆研。
“真清宗是做房地產的吧。”他一邊做著筆記,一邊翻動著書頁,“別人的經書記載的都是圣人的話語,這書倒好,記了一大堆山水圖,標明了每個地方的陰陽氣脈,土壤水質,還有居所的路線規劃圖。”
“另一本書,記了一大堆的植物,詳細地寫著每種蔬菜草藥種植的方法。”
“這難道就是這個世界的道嗎?”
道士每日辰午酉亥四時準時帶著菜盒過來送飯。飯桶實在不好意思,問道士能不能請每天來附近打掃的雜工送飯。
“恩人有所不知,近日不知為何,道觀眾人都知道了懸賞令的事情,議論紛紛,有些女弟子也為此擔憂。貧道雖安慰幾次,讓他們把心放在功課上,但也知道人心一時難以安定下來。”
道士搖搖頭,“真不知道為什么這好色之徒與恩人如此相似,而且剛巧又趕在恩人到來之時,委屈恩人了。最近幾日還是讓貧道來送飯吧。”
一天夜晚,飯桶開門,發現是之前跟他聊天那少女送飯菜過來。
“恩人,這是您的晚飯。”少女換上了一套淡綠色的夏裝,施了一禮,恭恭敬敬地把菜盒放在地上。
飯桶也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禮,說道:“謝謝你們了。”
“恩人不必多禮,”少女笑道,“我爹說,以後就我和大師兄輪流來給您送飯,其他弟子不會知道您在這里的。”
“辛苦了,你以後叫我飯桶就行。”
“飯桶?那怎么行?我爹會罵我的。”
“這里只有我們兩個人啦,我們私下說沒事的。”
飯桶拿起菜盒,打開一看,一碗糙米飯,四碟齋菜,一碗蘿卜湯。
“怎么樣?不錯吧,我師叔做的。”
“你師叔還會做飯?”
“當然了,這是修行的功課,怎能不會?”
飯桶奇道:“你們修行怎么跟做飯都有關系?”
少女晃著頭說道:“我爹說,不光是做飯,這睡覺、吃飯、打坐、砍柴、打水、洗衣都跟修行有關系呢。”
“這不就是平常的瑣事嗎?”
“這就是修行呀。”
飯桶心念一動,問道:“欸,我問你呀,你們修道之後,會變得怎么樣?能不能飛檐走壁?”
“猴子能爬樹,田鼠能打洞,人是不能的。”少女挺起胸膛,得意地說起來:“你呀不要想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好好吃飯睡覺,好好幹活做早課,身心自然會跟天地一致,自然就得道了。”
“這是你爹訓你的時候說的吧?”
“哪有!”少女撇了撇嘴,一雙杏眼瞪得大大的,“我這都是為你好!”
飯桶笑了笑,“那么你們修行了這么多年,跟別人有什么不一樣的地方嗎?”
“當然有了,我們每天都很開心呢!”少女揚揚眉毛,“我們道觀每天都有好多人從山下上來,他們一個個都愁眉苦臉的,好像都很不開心。”
“我好心去找他們說說話,他們都不理我,只想找我爹。”
“他們只要聽我爹說幾句話,臉頓時就舒展開了,心情也好多了。”
“這不是很厲害嗎?”
「看來這真凈宗真的沒有什么特別的修道法術啊……」
“厲害厲害,那么我就回去修道了。”
“好噠,我大師兄明天會來拿菜盒。”
飯桶長出一口氣,剛想轉身,又忽然停住。
“對了,你是不是叫星曼?”
少女答道:“對啊,我爹沒告訴你嗎?”
“為什么叫星曼啊?”
“這個不能跟你說,”少女眉眼帶笑看著飯桶,“你先告訴我你為什么要叫飯桶。”
飯桶看著她的眼睛,忽然有點發愣。
“我明天再告訴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