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里屯酒吧街,燈紅酒綠、聲色犬馬,不必多說,也不宜多說。一言以蔽之:帝都,天下之色府也。
在這里,進門的時候,最好看著像街面兒上混的人——事兒別惹我,但又不掛地痞流氓相——我也不惹事兒。
氣質的拿捏上,要兼顧灑脫與謙恭,一副吃過見過的樣子,最好帶點慵懶和厭倦。這么說吧,把進酒吧弄得跟進鹵煮店似的,基本就到位了。
今天去的這家略有不同,本來就介于酒吧和鹵煮店之間。
單說他們家這啤酒,上百種世界各國的原裝進口啤酒。
價格方面,便宜的有十幾塊錢的,貴的四五十塊錢。這么說吧,讓你自帶酒水,你都覺得沒必要。就性價比來說,可以說是這片兒最高的了,簡直是一股清流,而且還不low,有點兒大排檔的意思——確實有花生毛豆之類的下酒菜。
口味方面,要不說精釀呢,酒體呈渾濁的金黃色,泡沫綿密,口感醇厚,當然,酒精度也高。相比來說,國產的啤酒簡直就是酒精飲料。
另外,這些啤酒的包裝也好看,透著高級感,甚至有人收藏其酒瓶。反觀國產的酒瓶,太沒有藝術美感了。
是我們崇洋媚外嗎,是英文、法文等字母文字比我們的方塊字高級嗎?不是。不信你比較一下各國的書法作品,我們這顏筋柳骨、顛張狂素的,他們有什么?——如果他們也有的話。
即使日韓的酒瓶,也看著就不是中國的。
說到底還是審美的問題,就像路邊的招牌……
“最近在寫什么大作啊?”有人問我。
萬耀文及其他人也很感興趣似的看向我。
他可能是隨口一問,由于“做賊心虛”,我有理由認為這是一種試探:畢竟你不是利益相關者,不會把我們的事抖摟出去吧?
“一個愛情小說,女主角特別漂亮,又對‘我’一見鐘情。她爸喜歡收藏、文玩,我準備了解一下行情,到時候跟他探討探討,順便滅他一道。”我訕笑了一下,這種情緒不是假的,只不過我有目的地流露了出來,“現在暫停了。”
“那姑娘確實漂亮。”大鵬對我表示理解似的說,“那天那倆孫子確實欠抽,長得就他媽欠抽。我小小地教訓了他們一下,要不是萬哥喊停,我得好好施展一下拳腳,你知道,打在人身上跟打在沙袋上不是一個感覺。再說了,咱不能走空趟兒啊。——是不是有情敵?跟哥們兒說,咱跟他聊聊去。”
看來他們還是動手了,不知道是不想讓紫陌看見,還是不想牽扯上我,抑或是自己聊出了興致。
“沒有,都是我不好。”我邊琢磨邊回答大鵬。
“你有一點好,沒說過她一句不是。分手見人品。男人嘛,就得體面點兒,特別是對自己喜歡過的人。”萬耀文沒有接大鵬的話茬兒,喝了一口酒說,“君子絕交,不出惡言。”
“萬哥其實也是個文人。”有人起哄。
我點頭的同時心說,如果你知道了我的“不可告人”的目的,不知道還能不能不出惡言。
“過幾天,我們去趟海邊,你一塊兒吧。散散心,別什么都提不起興趣。”飯后,萬耀文跟我說。
后來,我聽馬超說,那叫非設關地走私,又稱繞越設關地走私,基本流程是公海購買、駁船運輸、非設關地碼頭卸貨、汽車運輸、倉庫儲存。
現在我要說的一些情況,像故事中的許多東西一樣,有我本人親歷的,有聽別人說的,也有我根據一些材料補充、推斷的。
那天,我們幾個人開車進了TJ市區,入住了酒店。
出門就是吃喝玩樂,就像在BJ一樣,但一地有一地的風情,一地有一地的心情,倒也別有一番興味。
在房間里就是抽煙、打牌,那繚繞的煙霧,直可以掬于掌中。這么說吧,如果你不用一手煙保護一下自己,周圍的二手煙能嗆得你喘不過氣來。
要說這抽煙確實有不好的示范作用,別說電影里的角色熟練地拿起煙盒、取出煙、叼在嘴里、點火、深吸一口、吐出這一連串動作,就是小說里有人抽煙,我都不時陪一根。
你為什么抽煙?因為煙在那里。
中間在城里轉了幾圈,在馬路上“游車河”,在海河上“游船河”,以他們后來的謹慎程度,我猜這既是游玩,也是觀察一下有沒有被跟蹤。
第二天晚上,大家出去吃晚飯。大概十點鐘的時候,一行人沒有去開自己的車,而是分別上了另外一輛小轎車和一輛面包車。
“手機都關機。”
萬耀文囑咐這輛車里的人,同時通過對講機跟另一輛車里的人確認。
“嘚,看不了劇了。”有人看玩笑地說,他正在追我推薦的《越獄》。
萬耀文瞪了他一眼,又“埋怨”地看了我一眼。雖然氣氛有點緊張,大家還是都笑了。
兩輛車趁著夜色開到了BHX區南端的海邊。
那時候,部分繞關走私有從東南沿海向北移的趨勢,而津冀地區非設關地碼頭較多,所以很多走私地點選在了這里。而且,這里離BJ近。
非設關地碼頭也是要精心選擇的,因為有的碼頭被拆除了,有的疏港道路不通,有的岸邊設有鋼管樁,有的布了鐵絲網,有的可能有執法人員晝夜蹲守、埋伏。
當然,最好有內應。
后來,確實有個海事部門的工作人員聽到風聲后潛逃了,但不久就歸案了。這是后話。
在附近兜了幾圈后,面包車拐到了一條通往一處臨建碼頭的土路上。路很窄,不甚平整,也沒有路燈,應該是導航地圖上都不標注的無名道路。
我們則退回到不遠處的架橋上,既是為了安全也是為了放哨和指揮。
不久,海面上出現了一艘快艇,迅速向海灘駛來。由于有風浪的掩蓋,馬達聲若有似無。
據說,類似的船都是三無船舶,出海不報備,關閉AIS系統和船載雷達,以逃避監管。那些使用駁船的,也會準備一艘快艇,一旦發現情形不對,就搭乘快艇逃走。
以燈光為暗號接上頭并確認安全后,快艇靠岸,兩邊的人迅速將幾個箱子搬到了面包車上,隨后各自駛離。
“倉庫在哪兒?”我們碰頭的時候,馬超問我。
“應該在武清。萬回來的時候在那兒停留了一下。而且他們聊天中也提到那兒,說那兒天南海北的人都有,人員成分復雜。很熟的樣子。”
“也算縮小范圍了。”他似乎有點遺憾。
“大哥,人家跟了三年都不知道倉庫在哪兒,我這跟人認識也就幾個月。”
后來我得知,他們在大興還有一個加工點。
在得出萬耀文方面“內部組織嚴密,成員分工明確,手段多樣且隱蔽性強”的結論,并對其組織架構和活動規律有了一定了解后,出于多種原因,馬超提議我退出。
我請萬耀文吃了頓鹵煮,喝的茅臺。
我給他講了這“靈感”的來源——那次跟鄭凱瑞吃鹵煮時的見聞,他給我講了個雍正為一張象牙席專門定制一張床的故事。
“以前,有很長一段時間,為了為以后喝茅臺做準備,我喝的二鍋頭都是53度的。現在,反倒沒有這執念了。”他笑著說。
“萬哥,這段時間跟你們在一起,我好多了。”我笑了一下,有點自嘲自己是不是太脆弱了,“我想把那本書寫完,可能接下來一段時間不能常見面了。”
“寫吧。我挺喜歡你寫的那個孫悟空的故事的。”
我寫過一個孫悟空的前世的故事。
我發現孫悟空挺有學問的,總有一些金句,比如,“出家人莫說在家話”“一葉浮萍歸大海,為人何處不相逢”等。
當然,這也可能是作者自作聰明,給書中的人物設計了一些不似他們的身份所能說出的臺詞——聽起來有點OOC(不符合個性)的意思。
畢竟,筆在作者手里,難免炫學。還有什么比炫耀“真才實學”更情不自禁和理直氣壯的呢?
他前世是個讀書猴,郁郁不得志,還受過情傷。
其時天崩地坼,他舍生取義,化作仙石,不過沒被用來補天,而是填了火山口。
他心有不解,人家給他喝了碗《臺階與佛像》的毒雞湯勸慰他。這也造成他對湯之類的東西很是反感,所以就沒怎么喝那孟婆湯。
滄海桑田,他重見天日。
這一世,他還在畜生道。
“我也頭圓頂天,足方履地,一般有九竅四肢,五臟六腑,何以比人不同?”殘存的前世記憶告訴他,他不僅被侮辱了智商,還被侮辱了猴格。
于是,憤青會法術,誰也擋不住。
“萬哥,要不別做了,金盆洗手,現在形勢不一樣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想逃離什么,還是想迎接什么,我甚至有一種想跟他和盤托出的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