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前發表過一些東西,認識了谷田。此人交際面很廣,不去做大生意有點屈才了。
前段時間,他知道我在寫小說,就攢了個飯局,給我介紹幾個業內的人認識認識。
不說讓人給予多具體的幫助,指點一下,提點兒意見和建議也是好的。另外,也是為以后的出版、宣傳、影視改編什么的鋪鋪路。
時間安排在周六的晚上,地點是東三環邊上的一家烤鴨店。
環境不錯,菜譜是中英雙語的。菜的名字像成語,介紹像詩詞,圖片拍得跟藝術照似的。
包間,特色菜,標準配置的煙酒,還有為女士準備的紅酒和飲料。谷田帶了一小罐茶葉,叫什么大師精選。
主角是一位文化圈的斜杠中年,人稱老賈,身兼出版人、作家等數職,還不時在社交媒體上露面。
他把左手從褲子口袋里掏出來,雙手從膝蓋上方把褲管向上一拉,坐在主座上,并翹起二郎腿。
他今天還帶來一位漂亮的小女友。
除此之外,谷田還邀請了三個人。
一個是一家影視公司的副總趙小亮,他事業順遂,家里有一定的實力,據說為了顯示自己的情懷和個性,把一輛紅杉換上了國產車車標。
一位叫夏菲,大齡女文青,出過作品,有過名聲,拿愛好當飯碗,現為一家頭部文學刊物的編輯。
她頗有幾分姿色,舉止優雅得體。衣服一看就是大牌,有“高級感”,款式、顏色、搭配都挑人,但她的身材和氣質都能駕馭。
另外一個是大學老師孫墨,北方主要少數民族,知識分子模樣,教編劇課,早年參與過電視劇編劇。
我知道他們一個字都不知道我,但谷田有他的面子,我也就不做謙虛、拘謹狀了。
人陸續到齊,大家有的見過有的沒見過,有的生有的熟,依例介紹、寒暄后落座,喝茶、點菜、聊天。
“吃點家常菜就行,不外道。”賈哥忙里偷閑般放松,但精神很好,看得出心情不錯。或許,今天的飯局對他來說不算應酬吧。
“賈哥您客氣,我們不能不懂事。當然,也不是那種場面菜,還得可口不是?”谷田說,“賈哥今天撥冗前來,推了不少飯局吧。”
“說實話,哪天都一樣,不是別人找你,就是你找別人。沒辦法,身不由己。”
“剛才谷兄那個‘撥冗’用的是極恰當的,是個文化人,但‘冗’的讀音是二聲不是三聲。”孫老師笑著說。
谷田立刻爽朗地笑起來,接著大聲說:“要不您是老師呢。實話實說,我不光讀音拿不準,提筆我估計就寫錯別字。今天你不能只挑我啊,一會兒誰說錯了就罰酒一杯。——我這個先不算。”
“錯別字我們編輯管,讀音還得孫老師。”夏菲緊接著說。
場子漸漸熱起來,大家又聊了聊天氣、交通,開了一些親切的玩笑,氣氛基本就營造好了。
菜陸續上桌,造型、顏色都弄得跟盆景似的。
“謝謝賈哥,謝謝大家賞光。現在聚聚多難啊,親媽請吃飯都不一定有時間。”開席后,我適時敬了大家一杯,表示感謝。
大家品嘗美食,推杯換盞。
谷田眼風極佳,大菜或主菜上來,他就邊轉桌邊讓大家。大家不主動夾菜,有的說剛放下筷子,有的喝飲料,有的打著哈哈幫忙轉桌。
等菜轉到賈哥面前,谷田一樣客氣,只是停下不動,賈哥于是先動筷子。
開始階段主要是賈哥說話,講自己的過往經歷和別人的逸聞趣事。
他口才很好,娓娓道來,明明說了很多話,卻不會讓人覺得啰嗦、無聊。大家不用高情商地配合也聽得津津有味,并不時發出笑聲。
賈哥的小女友話不多,吃了幾口東西后開始玩手機。后來她跟賈哥嘀咕了一下就先走了。
這樣夏菲就和賈哥鄰座了,谷田之外,她也看著時機給他倒酒。
畢竟是文化人的局,只有倒酒、敬酒、勸酒,沒有扛酒、罰酒、灌酒。
大家除了向賈哥敬酒之外,也踴躍與夏菲碰杯,多少獻一些殷勤——這也是愛美之心,杯酒之樂。
“酒有別腸”,夏菲頻頻舉杯,應付自如。
她眼波流轉,無論說話還是啜酒、吃菜時,都不動聲色地關注著現場,禮貌周全。
在她的調節帶動下,氣氛更加輕松融洽。
“賈哥,創作上的事兒,您給指導指導。”她像個訪談節目主持人似的引導了一下話題,我想這也是谷田邀請她的目的吧。
“這事兒得聊,畢竟是文化圈的聚會嘛!不過我現在主要做經營了。這好有一比,住持不念經了,成了CEO了。”賈哥有了酒意,說話也隨和放松了。
“賈哥這是站得更高了啊。”夏菲笑著說。
“您這個比方恰當。有人說,在中國,為什么本土的道教比不上外來的佛教,就是因為寺院里的住持有頭腦,會賺錢。”我接了一句,畢竟是要指導我的嘛。
“你這個說法有意思。”賈哥提了一杯,看來他挺喜歡這醬香型白酒,“我最近有個感想,有些話,你不聽別人說,可能永遠也想不出來,也不往那兒想。”
“讀書人也要跟生意人一樣,視野開闊。我建議你關注一下幾本主流的文學雜志,看看大家都在往哪個方向跑,跑多遠了;哪些題材,哪些領域還有機會。另外,語言也在發展變化,需要了解和熟悉。”
“賈哥的創作同樣很厲害的,”趙小亮不跟賈哥見外,開起了玩笑,“前幾年,賈哥有機會得諾貝爾文學獎的,人都電話通知了,讓先交五萬塊錢手續費。賈哥一猶豫,就錯過了。”
“我看這電話是你小子打的吧!”賈哥不但沒介意,還接了這個梗。
大家都笑了起來。場面越來越輕松活潑,一句逗人的話就能引起所有人的笑聲。
“老谷給我發了一些你的東西,挺有意思,一個是《我跟蹤的十個人》,還有一個精神病的?”賈哥問我。
“《一個精神分裂者的自我對話》。”我補充道。
“文筆不錯,知識面廣,思路也靈活。”
夏菲很好奇,問我:“你不會真跟蹤了十個人吧?”
“沒有,寫的都是我自己。”
“聽著還是精神分裂。”孫老師笑著說,“不過,一個作家在寫作的時候,應該具有多重人格,這樣才能塑造好多個人物。所以,越好的作家,精神越分裂。”
大家都笑了,覺得既有意思又有道理。
“要有生活。”賈哥說。
“生活?”我心說,我生活底子夠厚的了。
“寫小說是吧?寫不寫愛情,肯定得有啊,人類永恒的主題嘛!你得多談戀愛啊。”他接著說。
“是,你得向賈哥學習,上次我們聚的時候,他身邊還不是今天這位姑娘呢。”趙小亮一本正經地說。
“你小子,”賈哥笑罵,“也就是她走了,要不又得解釋一番。”
“您放心,有人在我就不說實話了。”趙小亮笑著說。
賈哥“無奈”地指了幾下趙小亮,然后轉向我說:“剛才是說笑啊。作家要像蜜蜂一樣,在遍采百花,也就是讀萬卷書、行萬里路、閱人無數后,自然有蜂蜜釀出,自然文思泉涌、火花四濺。”
他有點兒激動地駁斥了“現在交通發達,特別是有飛機、高鐵,人人都能行萬里路”的說法。
“古人的萬里路得爬多少山過多少河,見多少人說多少話,吃多少鹽喝多少水,睡多少覺失多少眠啊。哪怕是孔子坐著牛車周游列國,也受老罪了。跟你坐著、躺著的一萬里能一樣嗎?”
“是啊,沒有常識。現在的旅行就跟被托運的包裹似的,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而已,不算數。”我也思考過這個問題,及時表示了認同。
“卡爾維諾五十年前就說過,旅行是‘從一點到另一點,中間一片空白’,然后過著‘和出發地相同的生活’。何況現在呢。”孫老師也發表了意見。
“這萬里路不用自己走了,那萬卷書呢?現在社交媒體、影視劇、短視頻這么發達,賈哥怎么看今天的閱讀。”夏菲提出了另一個問題。
“其實,在任何時代,讀書的人都是少數,大眾不讀書是一種常態,你以為沒有社交媒體什么的他們就讀書了?”
賈哥認為,現在閱讀文字,特別是長篇、系統的文字的人的比例確實很低,但是,喜歡閱讀、需要閱讀的還是大有人在,絕對數量還是可以的。
“首先,我們人口基數大;其次,這些年接受過高等教育的人越來越多,誰還沒點文學愛好啊,誰內心沒點品味啊,誰不想跟人聊點兒深刻的啊?”
“我同意賈哥的看法,要想提升品味和素養,必須看書,別的都不行。”谷田說。
“文學是文化的核心,文字是人類深邃思想和復雜感情最好的呈現方式。而閱讀這種形式更自我,更從容,不僅按摩神經,還按摩心靈,它帶來的平靜、安寧的享受是影音無法替代的。”孫老師說。
他還說,即便是影視劇,也是扎根在文學的土壤里的,他常常跟學生說,一定要多看小說和戲劇劇本,吸收營養。
夏菲就著孫老師的說法給出了一個很文藝也很恰當的比喻:“影視、戲劇等就像花式咖啡,比如,Latte、Cappuccino,而文學是Espresso——花式咖啡的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