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讓你在這賣魚的，快給我下來！”

　　來人是個中年人，挺著大肚腩，大圓臉盤上是一雙綠豆小眼，聲色俱厲。

　　人未到，一股腥味撲面而來。

　　不待王泉開口，他老舅已然迎了上去。

　　“吳老板，來，有話好說，先抽根煙！”

　　“你認(rèn)識我？”大肚中年推開了王泉老舅遞過來的卷煙，面露疑惑之色。

　　老舅笑了，“吳老板，您這是貴人多忘事。”

　　“我呀，石頭山的，養(yǎng)魚的，姓江。”

　　“去年，我養(yǎng)的魚，不是都賣給你了嗎？”

　　“噢——”

　　大肚中年好像是想起來了，“你叫江啥玩意了？”

　　“江林”老舅趕緊接口，心道：“你才是玩意呢，死胖子。”

　　“對，就是你。”大肚中年一撇嘴，“去年，你養(yǎng)那也叫魚呀！”

　　“喂貓吃，都嫌小，我看看你今年養(yǎng)的咋樣？”

　　說著話，大肚中年不客氣地撕開漁網(wǎng)，把手放進(jìn)桶里，撈出一尾鯉魚來。

　　一斤來沉的大鯉魚活蹦亂跳，濺了他一身水。

　　他也不在乎，哈哈大笑道：“姜林呀，你這也不見長進(jìn)啊！”

　　“你養(yǎng)的這魚，比去年還小呀！這根本賣不掉！”

　　“賣不賣得掉，就不用你操心了！”王泉一把把魚奪了回來，放進(jìn)桶里。

　　大肚中年臉色一變，看向老舅，“這誰呀？”

　　“我外甥，小孩子不懂事，吳老板別見怪！”老舅出聲打圓場。

　　吳老板冷笑一聲，“我大人有大量，不稀罕和他一般見識。”

　　“但是，你這大人總得懂規(guī)矩吧！”

　　“啥規(guī)矩呀？”王泉老舅問道。

　　吳老板嘴角一翹，雙臂抱胸，一副很拽的模樣，“你在這賣魚，就是關(guān)公面前耍大刀，魯班門前玩斧頭，這明擺著是搶我的買賣，你說我能干嗎？”

　　“我去，這兩句話還能這么用，人才啊！”王泉心中暗笑，冷眼旁觀，看他還能玩出什么花活來。

　　果然，這家伙緊接著又是說道：“現(xiàn)在，我給你兩條路。一是趕緊趕車滾蛋，愛哪賣哪賣去，反正別在這賣，就你這破魚，九成九是要臭大街上。”

　　“二呢，看在咱兩認(rèn)識的份上，我這人也是心善。”

　　“這市場上最大的攤位就是我的，也不差你這點破魚了。”

　　“你把魚全賣給我，賺個省心錢，早點回家。”

　　“你看，這兩條路，你選哪條啊？”

　　老舅聞言，眉頭緊皺，心道：“呸，你心善，心善個鬼！”

　　嘴上問道：“那你能給我這魚出啥價呀？”

　　“五毛，多一分你也甭想。”

　　“去年，就是收你那點破魚，我還賠了二十。”

　　吳老板牛氣哄哄，把話說得不容反駁。

　　“五毛，這也太低了吧！”老舅搖頭，“市場上，鯉魚可不是這個價呀！”

　　“呸，就你這破魚能和市場上的比嗎？”

　　“這價格，我還是看在熟人的份上，高給你的。”

　　說到這里，吳老板瞥了眼車廂一角，又道：“那三桶臭魚爛蝦，算個添頭，一會，我也就不給你往外挑小的了。”

　　“呵呵—”

　　王泉被他氣笑了，見過不要臉的，但是沒見過這么不要臉的。

　　這個死胖子，這也太昧良心了，這是打算往死里坑老實人啊。

　　不想再和這種人廢話，王泉攔住老舅，說道：“吳老板，是吧？”

　　大肚中年，瞇縫著賊兮兮的小眼，點了點頭。

　　“我叫王泉，我今天送你句話！”

　　吳老板不說話，盯著王泉，等著下文。

　　王泉突然大聲道：“哪涼快，哪呆著去！我這魚就是臭了，也不賣給你！”

　　“你……”

　　吳老板被噎得不輕，指著王泉道：“你敢這么和我說話，今天你別想在這賣魚，這是我的地盤，你給我滾！”

　　“你的地盤？你真是不怕風(fēng)大閃了舌頭！”

　　王泉往車廂上一站，比大肚中年高出半個身子，威勢壓人，喝道：

　　“你現(xiàn)在這行為叫啥，這叫欺行霸市，擱八三年嚴(yán)打那會，你就得進(jìn)去，蹲上個兩年三年的。”

　　“街面上混的陳老六，咋地，認(rèn)識不，他剛被小爺送進(jìn)去。”

　　“你要是敢來下三流那一套，我和中心街派出所的趙科長打聲招呼，你也進(jìn)去和陳老六做個伴！”

　　聽了這幾句話，吳老板臉色明顯一變。

　　這勃興縣本來就不算大，他本就是半個生意人半個街面上混的。

　　陳老六和派出所的人，他自然都是認(rèn)識。

　　王泉這連唬帶蒙的，還真是起了作用，讓吳老板一時摸不清王泉的底細(xì)。

　　大肚中年，索性用手指著王泉甥舅二人，色厲內(nèi)荏地罵道：“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這魚不賣給我，你兩可別后悔。我把話撂這，這魚我不收，這市場就沒人敢收！”

　　“今天，你兩要是能把魚賣完，不臭大街上，我的姓就倒過來寫。”

　　“老子就在市場上等著你們跪著來求我。”

　　“到那個時候，可就不是現(xiàn)在這個價了，嘿嘿！”

　　吳老板撂下一堆狠話，自我感覺良好，挺著大肚子往回就走。

　　“喂，吳老板，等一下！”

　　王泉又開口叫住了他。

　　“哼，小樣和我玩，你還嫩了點。”

　　吳老板心中想著，得意回頭，道：“咋地，改主意了？”

　　王泉搖頭，笑了笑，“我想問一下，吳字倒過來念啥？”

　　“你！”吳老板被氣得直翻白眼，一甩袖子，罵道：“小王八蛋，你就等著哭吧！”

　　說完，轉(zhuǎn)身就走。

　　“老舅，去年你就是把魚賣給了這個貨？”王泉問道。

　　老舅臉色一紅，“那不是沒辦法嗎，眼看著賣不完，咱也不能把魚拉回去吧！“

　　臨了又補充道：“而且，去年，這家伙沒這么胖，也沒這么不要臉啊！”

　　王泉哈哈笑了，要論臉皮神功，還有人比得過自己嗎？

　　王泉又一次站到了牛車上，大聲吆喝起來。

　　這一次倒是頗為順利，沒啥刺頭無賴的出來鬧事。

　　王泉放開嗓子，一頓白話，這廣告詞順風(fēng)飄出三里地去。

　　這話語新鮮，他又是個小孩，還長得眉清目秀的，頗具有欺騙性。

　　人們覺得新鮮好奇，漸漸地有人圍攏上來。

　　有一搭無一搭地和王泉聊著天，“小孩，這魚真有你說得那么好嗎？”

　　“奶奶，我一看你就是有眼光的人。”

　　“我和你說，這鯰魚是我和小伙伴從清水河里撈的，純野生的。”

　　“你看這顏色，焦黃焦黃的，你摸摸這身子，溜滑溜滑的，賊有勁！”

　　“這可是好東西，肉質(zhì)鮮美，營養(yǎng)豐富，不是那些養(yǎng)殖的，可以比的。”

　　“這一燉自己都出油，里面你再放上兩條茄子，配上一碗大米飯，那保準(zhǔn)是噴香噴香的，給你一百兩金子，你都不換！”

　　王泉一頓狂吹，吐沫星子橫飛。

　　老太太倒是聽得高興，“小孩子你還挺能說，聽你這么一說，我都有點饞了。”

　　“哈哈，奶奶，甭說你饞了，就是我這河邊張大的，也是饞啊，吃不起呀！”王泉舔了舔嘴唇嘆道。

　　“這是啥理啊，這賣魚的還吃不起魚？”老太太疑惑。

　　“魚倒不是事，關(guān)鍵它費飯呀！上次吃鯰魚燉茄子，我一人干了五碗大米飯，被我媽拿著雞毛撣滿院子攆呀！”

　　“為啥？”老太太好奇問道。

　　“一家人的飯，都被我吃光了唄！”王泉答道。

　　“哈哈哈”

　　周圍的人都被他逗笑了，老太太也是笑了。

　　“行，聽你說得這么好，我就來上兩條，多少錢一斤啊？”

　　“二塊五”王泉答道。

　　“啥，這么貴，這都快趕上豬肉價了！”老太太頓時不高興了。

　　“奶奶，你別著急啊，你聽我把話說完。”

　　王泉又是解釋道：“這豬肉雖好，但是和魚也不是一個味啊。”

　　“關(guān)鍵，咱這是野生魚啊，這東西可遇不可求，有時候有錢也不一定買得到。”

　　“一般都是下河抓點自家留著吃了，像我這樣拿出來賣的還真不多，您說是不？”

　　也不待老太太回答，王泉又是說道：“關(guān)鍵是咱這還有優(yōu)惠活動，不是？”

　　“啥活動？”老太太問道。

　　王泉手一揮，豪爽道：“你買一斤我送一斤，買一斤鯰魚我送你一斤大鯉魚。”

　　“我這大鯉魚也是清水河養(yǎng)出來的，沒喂過啥飼料，基本也和野生的差不多。”

　　“我家是石頭村的，那里水清清，天藍(lán)藍(lán)，真是沒有半點污染，這魚也特干凈，不管是紅燒還是醋蒸，那都是美味得很。”

　　“二塊五，合起來，一斤魚是一塊兩毛五……”老太太掰著手指頭，嘟囔著。

　　王泉笑道：“奶奶，你算得對，這算下來，比市場上還便宜呢！何況，咱這還是野生的呢？咋樣，來兩條嘗嘗唄！”

　　“那行，我就來上兩條。”老太太說著話，遞過來一個編織筐。

　　“好嘞，奶奶，你就請好吧，保準(zhǔn)你吃了一回想第二回。”

　　王泉舀了兩條魚，拿過來桿秤，然后，撓撓頭，暗道：“我去，這秤我居然不會用。”

　　這又是秤砣又是秤星的，到底這是多少斤啊？

　　王泉把目光投向了自己老舅。

　　這時，老舅才反應(yīng)過來，趕忙擠上前來，看了一眼，說道：“三斤一兩。”

　　王泉又舀了兩條鯉魚，湊了個六斤二兩，笑道：“奶奶，你是我今天第一個主顧，給你摸個零，這魚就算三斤！”

　　“好，好。”老太太打開手絹，拿出七塊五毛錢遞給王泉。

　　王泉接過錢，道了謝，又從車上的籃子里抓了幾片紫葉來，“奶奶這些紫葉送給你，熬魚的時候，放上兩片去腥味，老管用了，老輩傳下來的，俺村里都用。”

　　老太太好奇地接過葉子，心滿意足地走了。

　　王泉把錢交給老舅，那眼里滿是得意的光芒。

　　老舅則是一臉不可置信的模樣，心道：“這就成了？”

　　“這魚賣的可比去年貴多了呀！”

　　“可是，這魚到底是咋賣出去的呀？”

　　“這咋和做夢似的啊！”

　　老舅這面還沒感嘆完，王泉那面就又開了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