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泉驚訝抬頭，一個帶著紅袖箍的老大爺站在眼前。

　　“誰讓你往地上亂扔煙頭的，罰款！”

　　老頭黑著臉，就像誰都欠他八百塊錢似的。

　　老舅連忙掏口袋去摸煙，陪著笑臉道：“大爺，手下留情，我這剛進城，也不知道規矩呀！”

　　老頭瞥了眼王泉老舅手里，自己卷的煙卷，鼻孔朝天，哼了聲，“少套近乎，誰他媽的是你大爺，快點交錢，兩元！”

　　“什么？”老舅揉揉耳朵以為自己聽錯了，心道，“往地上扔給煙頭就要罰兩塊錢，這錢都夠買斤肉的了。”

　　雖然老頭嘴里不干不凈，但是在人家地盤上不得不低頭呀，王泉老舅忍了，強顏歡笑道：“大爺，您看我是從石頭村來的，大老遠的進城就是想賣點魚。”

　　“這還沒開張呢，哪有錢交罰款呀！”

　　“您就給通融通融吧，保證下次絕不再犯！”

　　王泉老舅放低了姿態，臉笑得像一朵花似的，但是老頭不領情，比禿尾巴狗還橫。

　　大筆一揮，刺啦一聲，撕下一張罰單，厲聲道：“少廢話，都跟老子哭窮，都不交罰款，四個現代化啥時候實現？”

　　王泉老舅接過罰單，不自覺地有些發呆，“出師不利呀，還沒賺錢呢，反倒是先賠上兩塊。”

　　老頭看了一眼，哭喪著臉的王泉老舅，又是催促道：“別磨磨嘰嘰的了，快交錢吧，你這功夫，耽誤我少收多少錢，少給國家做多少貢獻！”

　　老舅摸摸口袋，實在是心疼兩塊錢，想盡最后的努力，又是說道：“大爺，您看我也知道錯了，能不能少罰……”

　　不等他的話說完，老頭突然發飆，“少廢話，誰他媽的是你這個土包子的大爺，少墨跡，快交罰款！”

　　一再被罵，老舅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這時，王泉湊了上來，笑嘻嘻地說道：“老舅，人家這位領導說得對！”

　　老舅一愣，心道：“你這小子，咋替外人說話呀？”

　　老頭聞言點頭，只不過一張臉還是黑鍋底一般，不見變化。

　　“你叫人家大爺，這不就是想攀高枝嗎？”

　　“稱呼可不能亂叫，你總不能對著咱家的老黃，阿花，小白，什么的，亂叫大爺吧！”

　　“就算叫了，人家也不答應啊！”

　　“你說是吧？這位領導。”

　　說到這里，王泉又把目光落在老頭臉上，笑呵呵地問。

　　老頭聽得云里霧里的，習慣性地點點頭，然后突然醒悟過來，大聲罵道：“你個小王八犢子，你這話是啥意思？”

　　“沒啥意思啊！”

　　王泉神色不變，用手摸了摸大黃牛順滑的牛毛，喃喃自語道：“老黃啊，老黃，說到底你終究還是個畜生，對你說人話，你也是聽不懂啊！”

　　聽了這話，老頭徹底暴怒，一巴掌就掄了過來，“你罵我是畜生，老子今天打死你個狗娘養的！”

　　王泉一閃身就躲了開去，一指老頭，大聲道：“剛才那話是你自己說的，我可沒說！”

　　“你……”

　　老頭被氣得直吹胡子干瞪眼，“有找吃的，有找喝的，但是沒有找罵的。”

　　“剛才，自己也是被氣糊涂了，被小王八蛋給繞進去了。”

　　他眼睛一瞪，大喝一聲，“老子懶得和你們兩個鄉巴佬廢話，快交罰款，五塊！”

　　說著話，又開了一張三塊錢的罰單。

　　老舅一聽急了，“剛才不還是兩塊嗎，咋現在又變成五塊了？”

　　老頭嘿嘿冷笑，用手一指牛車，說道：“牛車不準上這條中心路，你不知道呀？這個比隨地扔煙頭還嚴重，罰款三塊！”

　　老舅皺眉道：“不準上，我們退回去也就是了，憑什么罰款呀！”

　　老頭冷哼，“你說退回去就退回去了，快交罰款，不然，你哪也走不了！”

　　這時，已然有人駐足往這邊觀望。

　　老頭顯得極為不耐煩，一個勁地催促。

　　王泉忽然笑了，“這位領導，敢問你是哪個部門的呀？”

　　“這又是管衛生，又是管交通的，你可是挺忙活的呀！”

　　“能看看你的工作證嗎？”

　　老頭聞言，哼了一句，晃了晃胳膊上鮮亮的紅袖箍，上面四個大字，“綜合執法”。

　　然后，眼皮都不抬一下，那神情就一個字“傲”。

　　之后，又是威脅道：“綜合執法懂不？快點交錢，再啰嗦就把你兩都弄派出所里去！”

　　王泉聞言面皮一跳，雙手接過罰單，瞄了一眼，連連說道：“領導，別生氣，這罰款，我們交，我們交！”

　　老頭聞言，眼睛一亮。

　　老舅則是不服氣地說道：“交啥交，這也太多了吧！咱根本就沒這么多錢！”

　　王泉說：“老舅，臨出門時，我舅媽不是給你拿了五塊錢嗎？”

　　說著話，又把目光落在老舅的衣服口袋上。

　　老舅的臉立時黑了，“靠，我這還帶了個臥底出來。”

　　而那老頭呢，則是撥云見日，臉色終于放晴了，“小朋友，你這樣做就對了，覺悟不錯！”

　　聽了夸獎，王泉更是來勁，“老舅，你就快點交錢吧，不然，咱兩都得進派出所啊！”

　　邊說邊向老舅走來。

　　老舅先是眉頭緊皺，滿臉怒氣，但是看見王泉又是一個勁地給自己暗送秋波。

　　老舅心中疑惑，咬了咬牙，終于還是把錢交到王泉手上。

　　王泉又將厚厚的一把毛票交到老頭手上。

　　老頭隨手接過，往兜里一裝，數也沒數，大手一揮，“你兩現在可以走了！”

　　王泉千恩萬謝，老舅不服氣地牽過牛，掉頭往回走。

　　可是，沒走兩步，王泉忽然一舉手里的單子，大喊一聲，“老舅，咱上當了，這罰款單是假的！”

　　他這句話沒說完，他身后的紅袖箍老頭，撒丫子就跑。

　　但是，他哪里跑得了呀，王泉早有準備，三兩步就追了上來。

　　一腳就踢在了老頭的屁股上，老頭頓時摔了個狗啃屎。

　　“老騙子，這回人贓俱獲，我看你還往哪里跑！”

　　老頭尤是嘴硬，道：“小王八蛋，快放開老子，老子這回和你沒完，你竟然敢毆打國家公務人員，我非把你送局子里不行！”

　　王泉把他按在地上，不讓他動彈，哈哈大笑道：“死鴨子嘴硬，你不是想進派出所嗎？小爺這就成全你！”

　　甥舅二人合力把這老頭送進了派出所。

　　一進派出所，這老家伙就慫了。

　　感情，這人是個慣犯，以前是鋼鐵廠保衛科的，后來因為偷盜進了局子。

　　蹲了幾年，出獄后，惡習不該，依舊是吃喝嫖賭，好吃懶做。

　　沒錢了，咋辦，就想出了冒充執法人員，敲詐勒索的鬼主意。

　　這家伙仗著早年有保衛科工作的經驗，又專挑外地進城的農民下手。

　　老實巴交的農民被他一唬一個準，這家伙也是沒少騙錢。

　　可是，他不曾想，今天他踢到了鐵板，自己把自己送進了派出所。

　　但是，這事也不能怪他，誰讓他碰上了罪惡的克星，王泉了呢？

　　想想七河市折在王泉手里的鼠王，龍哥，老曹，這些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他這個名不見傳的小偷小摸小詐騙犯也就不冤了。

　　走出派出所的大門，王泉笑道：“老舅，說實話，剛才你看出那老頭是個騙子沒？”

　　老舅習慣性地摸出一根煙來，點著。

　　深吸一口，“大外甥呀，老舅和你說，遇事莫慌。”

　　“我剛才呀，有點犯迷糊，就是沒先抽根煙，壓壓驚……”

　　見老舅一本正經地裝模作樣，王泉再也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來。

　　老舅毫不客氣地給了王泉一個腦瓜崩，“甭笑了，趕車，賣魚！”

　　來來回回地一折騰，兩人趕著牛車來到水產市場時，已經不早了。

　　王泉讓老舅把牛車停在一邊，自己在魚市里逛了一圈。

　　先打聽了一下市場上，各種魚的價格。

　　這養殖的大鯉魚啊，一塊三一斤，草魚啊，一塊一，鯰魚呢，是一塊二，而海魚呢，大多都是冷凍的，價格在兩塊左右。

　　打聽清楚價格，王泉讓老舅把牛車往市場附近趕了趕。

　　在離市場還有幾十米距離，一處陰涼的地方停了下來。

　　他把事先準備好的家伙事拿了出來。

　　在一塊白色紙殼箱子上，用黑手毛筆刷刷點點地寫上“正宗野生魚”，五個大字。

　　然后，用鐵絲和竹竿把這個簡易的大牌子固定在牛車上。

　　這牌子上的字雖然是歪歪扭扭的，好似蚯蚓爬過一般，卻是格外醒目，黑白相間，離得老遠就能看得清楚。

　　老舅捅了捅王泉，提醒道，“咱這鯉魚是養的，不是野生的。”

　　“這城里人又不傻，一眼就能看出來！”

　　王泉笑了，指了指，車廂一角上的三只塑料大桶。

　　一只桶裝著泥鰍，一只桶裝著鯰魚，剩下一只桶里裝著不多的柳根魚。

　　這三桶魚倒都是正宗野生的。

　　有昨晚上逮的，也有之前老舅下河撈來的。沒吃完，就養在了大缸里。

　　這點魚能賣啥錢？還得單獨裝，連桶帶水的，光管著壓腳沉，老舅原本是不想裝車的。

　　“多賣一分是一分嘛！”

　　在王泉的勸說和堅持下，最后老舅才帶上了這點野生魚。

　　沒想到，王泉打得是這個注意，現在打出了野生魚的招牌。

　　老舅從車廂里翻出個包袱，從里面取出干糧和水，遞給王泉。

　　兩人就著涼水啃著玉米面餅子。

　　馬路的對面是家包子鋪，此時熱包子出鍋，熱氣騰騰，不時飄來陣陣香味。

　　“咕嚕”一聲，王泉喉嚨蠕動，咽了咽口水。

　　從二姨家回來后，就沒嘗過肉味，王泉這時是真饞了。

　　“甭看了，大外甥。一會，咱這魚要是賣好了，老舅請你吃頓好的！”

　　“好嘞，老舅，你就請好吧！”

　　說干就干，王泉一抹嘴，跳上了牛車車廂。

　　車廂一顫，把低頭吃著青草的大黃牛嚇了一跳，“哞——”，老牛低聲吼叫，以示抗議。

　　但是它的抗議聲，很快就被王泉的叫賣聲所淹沒。

　　“走過的，路過的，不要錯過了！”

　　“瞧一瞧，看一看了，正宗野生魚啦！”

　　“營養豐富，可遇不可求啦！”

　　“小孩吃了，聰明又伶俐，大人吃了，龍精又虎猛，老人吃了，青春又煥發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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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泉好像打了雞血一般，翹著腳地賣力吆喝。

　　“這，這是我親外甥，王泉？”

　　“這詞，他都是哪學的啊？”

　　老舅驚訝地張大了嘴巴，嘎巴了兩下沒有發出聲來。

　　然后，又默默地摸出了一根煙來，“嗯，遇事莫慌，先抽根煙，壓壓驚！”

　　正在這時，從市場里走過來一個人，還離得老遠就喊道：“那個牛車上的小孩，給我下來，別吆喝了。”

　　王泉看了眼，不認識，老舅把放到嘴邊的煙又拿了下來，喃喃道：“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