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時矗立在廣場中央,一動不動。
他沉默,他無助,他無可奈何。
湖里只剩一朵花苞,就算把李白杜甫都從土里挖出來都于事無補了。
“小子,你難道就這樣放棄了?”關鍵時候,玄遠出聲。
陳時依舊沉默。
“老夫看走眼了,這點挫折都受不了”玄遠語氣加重。
陳時還是沉默。
“不就是沒勝算了嗎,你連動筆都不敢了嗎?”
“小子,你聽著,如果你這點打擊都受不了,那就別修仙,早點回家娶妻生子吧,你就是個輸不起的懦夫!”
玄遠連續強勢輸出,幾近咆哮,話糙理不糙。
我真的輸不起嗎,陳時內心天人交戰,他看著眼前的筆墨紙硯發呆。
“呵”趙勝輕笑出聲,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左手卷軸右手玉牌的喜人場景。
“那陳時還沒動筆,怕是認輸了吧。”
“湖里就剩一朵蓮花了,他已經輸了,不認也得認。”
“放棄吧,你贏不了趙公子的。”
周遭嘈雜,亦如陳時內心。
朔北,朔北,陳時喃喃的念叨著題面。
突然,陳時想到了上輩子的一位偉人。
偉人一生波瀾壯闊,卻從未有過放棄二字。
今時今日,陳時決定借用偉人的一首作品證明自己。
不管結果如何,哪怕是必輸之局,起碼自己不曾放棄。
“研墨。”
陳時吩咐一旁的侍者,眾人聞聲一臉好奇的看過來。
“筆來。”
陳時伸手,接過侍者遞過來的狼毫筆,俯身的蘸墨。
下筆前,陳時看了一眼場上的朱謝二人,展顏一笑,爾后堅定下筆。
“轟隆”
陳時剛寫下第一筆,晴空之中,烏云翻滾,電光頻現。
一聲炸雷筆直落下,陳時面前青石板瞬間飛飛湮滅,這是實打實的驚雷,并非異象。
“小子,別管,繼續寫。”玄遠看出門道,這乃天道劫雷,但是如果小時子今日被打斷,那小時子的道心必然受影響,甚至隕落。
玄遠做好了與天雷決一死戰的準備,今日就算天王老子來了也不能打斷陳時提筆作詩。
《沁園春·雪》
陳時不再猶豫,酣暢淋漓的寫下題目。
雪字第一筆落下,整個萬荷園空氣突然靜止,好似凝固了一般,氣溫斷崖式下降,直至冰點以下,屋檐長出白霜,眾人冷的瑟瑟發抖。
恐怖的是,氣溫還在繼續下降,沒有剎車的勢頭。
“北國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
陳時一鼓作氣寫下第一句,六月的萬荷園突然暴雪,連湖邊的美人蕉都掛上了冰掛,積雪淹沒眾人腳踝。
眾人知是異象,卻依然架不住刺骨的寒意,紛紛抱作一團。
“望長城內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頓失滔滔。山舞銀蛇,原馳蠟象,欲與天公試比高。”
萬荷園中,雪還在下,蒼茫的雪景卻如有生命一般,以陳時為中心鋪展開來,雄渾壯麗,大氣磅礴。
“須晴日,看銀裝素裹,分外妖嬈。”
又一句詩詞寫下,一輪紅日從東方升起,日光之下,雪花冰晶都折射出絢麗的光芒。
“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競折腰。惜軒轅人皇,略輸文采;雅宗庸祖,稍遜風騷。一代天驕,金帳可汗,只識彎弓射大雕。”
陳時依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山陽書院老桃樹沒白呆,以至于他把詩詞中的一些典故自動替換成了旁聽而來的九州歷史。
這一段詩詞寫下,九州歷史中赫赫有名的九五至尊虛影輪番顯現,看得場上眾人頭皮一陣發麻。
這陳時到底作了一首什么天地文章,異象如此驚天動地。
“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陳時寫完最后一句,異象之后,懸在他頭頂的劫云煙消云散。
小時子這一關挺過去了,玄遠收起戰斗態勢,內心充滿欣慰,小子威武,他沒看錯人。
陳時落筆的同時,萬荷園雪景也隨之結束,一切恢復正常。
不對,前幾句異象如此驚人,最后一句卻啥都沒有,草草結束。
這么虎頭蛇尾,太不合常理了,率先回過神來的幾位評委內心充滿疑惑。
越來越多的儒生從異象之中緩過神來,他們也很詫異。
這就完了,荷花呢,湖中碩果僅存的一朵花苞也沒開?
眾人望向何蓮兒,何蓮兒卻端坐在太師椅上,甚至淡定的端起茶杯淺嘗一口。
趙勝見狀,內心大定,萬荷園賽詩會,最終還是他趙勝笑到了最后。
“快看。”一直盯著水面的朱茂,突然尖叫出聲。
水面有動靜,無數荷花骨朵挺拔而出,一息的功夫便躍出水面,盛放在太陽底下。
一朵,兩朵,荷花越開越多。
湖中數百名蓮娘開始忙碌起來,頻頻閃現。
眾人焦急等待最終結果,趙勝心態也從自信到忐忑再到焦急,一變再變。
“1691朵”拿到湖中蓮娘呈上來的結果后,何蓮兒便立即公布了眾人翹首以盼的結果。
其實真實結果比這個數字更大更恐怖,最后公布的結果是她藝術處理了的,一切都是為陳時好。
“一千多啊,好強。”
“這異象沒有《雁門太守行》大,結果怎么會這么好,會不會數錯了。”
啥都可能錯,但湖中八百蓮娘統計的花朵數絕對不可能錯,對此何蓮兒心中篤定,唐敬也清楚。
“既然荷花可以再生,那就再賽一輪嘛。”眼見要輸,趙勝示意一個狗腿說出再賽的想法。
那些不想看到陳時贏下詩會的眾人紛紛附和。
唐敬聽了微微搖頭,有些事情輸了就是輸了。
“諸位,萬荷園之所以叫萬荷園,是因為湖中荷花只有9999朵,加上悅荷軒剛好一萬朵,不多一朵不少一朵。”張昭起身解釋,道出萬荷園的由來。
“轟”
張昭話音剛落,湖面響起一聲如煙花爆開般的聲音。
“快看湖面”靠近湖面的儒生首先發覺不對勁。
湖心島池塘中盛放的荷花內升起一股瑞氣,緊接著外湖之中的荷花也升起道道瑞氣。
9999道瑞氣陸續升起,于半空之中慢慢凝結。
“快看,是孔圣,孔圣虛影。”人群之中有人尖叫出聲。
半空之中的瑞氣加速凝結,形成一個儒門道祖孔圣的虛影。
虛影越來越實,在場的儒生紛紛跪下行弟子禮,一時間,場上跪倒一片。
陳時依然矗立,他依然徜徉在忘我之境之中。
跪下的眾儒生見陳時依然矗立,礙于孔圣虛影,敢怒不敢言。
緊接著,發生的一切再次顛覆眾人認知。
只見半空之中的孔圣虛影對著廣場中央矗立的陳時深深一拜,眾人驚呆,下巴掉了一地。
陳時此時已經醒來,他知道眼前孔圣虛影因《沁園春·雪》而起,與其說虛影對他行禮,倒不如說是虛影對詩文原作者,那位開天辟地的偉人行禮。
儒門道祖而已,陳時不想拜,偉人無需拜。
一炷香后,虛影猝然消散,湖心島回歸風平浪靜。
“咳咳,唐儒,既然詩會結果已定,我們頒獎吧。”張昭在線催進度。
趙勝聞言,面如死灰,他輸了,輸得徹徹底底。
唐敬此刻已經調轉墻頭站陳時了,畢竟他為趙勝做了這么多,都打水漂了,這陳時深不可測,最好不要得罪了。
他唐敬自然懂懸崖勒馬亡羊補牢的道理,短短幾十年唐敬混到一品大儒位,靠的可不僅僅是優秀的入學素養,還有見風使舵的本事。
“大善。”唐敬回過張昭,笑瞇瞇的看著陳時。
“陳時,后生可畏,這卷軸合該是你的。”
“剛剛那小子未對孔圣行弟子禮,許圣卷軸不能給他。”
“對對,剛剛我也看到了”
唐敬正準備將卷軸遞給陳時的時候,底下又有人反對,還有人附和。
這群儒生有病得治,陳時覺得。
“陳時,你可愿拜入老夫門下,研習儒門大道。”唐敬向陳時拋出橄欖枝,他覺得若陳時答應,卷軸自然還是陳時的。
“不愿。”陳時頭鐵,把唐敬給梗到了。
“許圣真跡不可給他。”
“儒門至寶不能外流。”
聽到陳時不遠入儒門,在場的儒生反對聲更大了。
“那你為何要參加詩會?”唐敬讓陳時的態度給攪糊涂了。
“我本來是交了錢賞荷的啊,后來覺得樓上風景好就參加了。”陳時回答的干脆。
“這……”這可把唐敬整不會了,他尷尬的杵在那里,怎么也沒想到萬人敬仰的許圣真跡如今成了他手里的燙手山芋,給也不是,留也不是。
“陳時,不入儒門,你待如何?”關鍵時候張昭站了出來。
“入道門,我想進三清道院。”陳時并不藏著掖著。
在場眾人倒吸一口涼氣,眾所周知道門早已沒落,但三清道院又是出了名的嚴苛,這小子腦子被門夾了吧。
“這樣,本官三日后需赴府城一趟,許圣卷軸可借你學習三日,三日后你將卷軸歸還唐儒,本官捎你進潭州城,唐儒您意下如何。”張昭是個心思活絡之人,提出一個折中方案。
“大善,還是張大人高義。”唐敬真實太謝謝張昭替他解了這個圍,這個方案滴水不漏。
“陳時,許圣卷軸本官就替你做主了,但本官這玉牌算不得稀罕物件,權當彩頭你且拿去。”張昭說著遞出玉牌。
“謝大人。”陳時上前接過玉牌和卷軸。
島上眾人終于開始有序退場,距湖心島三十里地的山坡上,一名黑衣修士將觀看詩會的水鏡散去,心滿意足的御空而去。
刺激又緊張的詩會終于告一段落,多年后眾人評論這場名垂青史的盛會,有贊嘆有佩服也有惋惜,更人說這是儒門和道門命運的分水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