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貓漸漸散去。刺風走近和木頭一樣坐著的罌粟光：“你還好嗎？”

　　“好。”她生硬地回答，站起身，在空地上徘徊。刺風知道，她現在哪里也去不了：營地內，處處都是族貓的目光，而云雀星也不讓她出營地找飛足。最后，她停下來：“育嬰室的苔蘚很久沒換了，我走了。”

　　刺風把一句“需不需要幫忙”咽了下去。現在又多了一個需要埋藏的秘密。如果和罌粟光長時間待在一起，她害怕會露出端倪。不過，去了育嬰室，想必銀落會好好撫慰她的。

　　“其實也沒那么壞，”罌粟光走后，燼尾伸了個懶腰，“我以前還以為我父親是一只來了沒多久就走了的獨行貓什么的呢。沒想到還是一只雷族貓！不管怎么說，飛足也是一只耐心細致隨和的好貓。他被取消巫醫職務，也就不用再那么辛苦地裝下去了。我還是去武士巢穴幫他搞個苔蘚窩吧！”

　　刺風和火痕對視一眼，還沒開口，薔薇束便趕了過來。“刺風，你快去跟云雀星說說吧！”淺橙色的長老急切地看著刺風，“飛足不是那樣的貓——我是說，即使他打破了巫醫守則，也并沒有影響工作，不應該為了這一個小錯誤就取消他的巫醫職位！刺風，你是云雀星最重視的武士，你說的話，他一定聽得進去。”

　　“沒用的。”刺風看向自己的腳掌，“他根本不在乎飛足犯了什么錯，只是想找個機會把他撤職而已。為了證明他不能勝任巫醫的職位，他除了這件事，”——為了實現對我的承諾——“還找了兩件事做借口，但根本經不起推敲。不管說什么、由誰來說都沒有用的。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

　　“已經日高了，飛足怎么還沒回來？”火痕問。

　　“云雀星已經派出搜查隊了。”刺風喵道，“就算飛足出了雷族領地，蝰蛇伏他們也能很快把他找回來。”

　　話音剛落，營地入口便一陣響動。兩名武士轉過頭，看見了第一個鉆入營地的蝰蛇伏。

　　“找到飛足了嗎？”云雀星迎上去。

　　“是找到了，”蝰蛇伏的藍眼睛一暗，側過身讓鮭魚躍和霧影通過，“但他已經死了。”

　　兩名灰色武士把一具血淋淋的尸體放下。刺風第一眼甚至不敢相信他是飛足。他的兩只耳朵都被撕碎了，臉被抓得不成樣子，灰白色的皮毛被撕扯得破破爛爛，和半凝固的血混在一起。

　　“怎么會這樣？”火痕也被飛足慘烈的尸體震驚了。

　　“是誰殺了他？”云雀星的臉被憤怒扭曲，聲音有些發抖。

　　“是狐貍。”霧影回答，“他身上可以聞到狐貍的氣味，我們發現他的地方也有很多雜亂的狐貍足跡。”

　　“狐貍……它們怎么敢進入雷族領地？”

　　霧影黑色的半邊尾巴輕彈一下：“發現尸體的地方，在你劃定的危險區域內——”

　　“也就是說，飛足知道那里有狐貍！”眾貓順著聲音轉過頭，看到罌粟光正跌跌撞撞地走向飛足的尸體和站在旁邊的云雀星，她的黃眼睛悲痛而憤怒地燃燒著，“他是自殺的！是你逼死了他，云雀星！”

　　“你在說什么？”云雀星豎起毛發，用雷鳴般的聲音怒吼，“他是我的兄弟！就算讓我死，我也不可能去害他！”

　　“我希望他沒有你這個兄弟！”罌粟光躺下來，開始為飛足梳洗毛發，姜黃色的毛發也沾上了血，“你當眾指責飛足違反巫醫守則，還拿那些不管換誰都無能為力的事來侮辱他無才無德。你覺得以他的性子，還能在這里待下去嗎？這是一只貓能對同窩手足做出來的事？比那些狐貍的爪牙還狠毒！”

　　“我只不過是說出了真相！”云雀星厲聲道，“難道他不是真的做了這些事嗎？如果你們害怕謊言被揭穿，不正說明你們犯了大錯問心有愧嗎？”

　　罌粟光抬起下巴，姜黃色皮毛上沾的鮮血微弱的陽光下閃閃發亮：“我的確問心無愧，我從來沒有覺得我愛上飛足、生下楓掌和燼尾是錯誤的！飛足的工作并沒有受到影響，雷族還多了兩名優秀的武士。我為什么害怕真相被發現？因為你們不是這么想的。尤其是你，云雀星。現在飛足死了，是被你害死的！”

　　她的聲音哽住了：“這就是不顧一切揭露真相的代價！”

　　“不是這樣的，你在顛倒是非，你在給制造謊言的行為找理由！”深灰色公貓的呼吸開始急促，刺風克制不住地想，或許比起真相大白與否，他更在意的是自己的決策看起來是否正義，“不管你和飛足是怎么認為的，巫醫守則規定巫醫不能戀愛生育，而他犯了這個錯，這是事實！”

　　“而殺死他的不是我，更不是我們的看法，而是那些狐貍！如果沒有那群該死的狐貍，剛剛蝰蛇伏帶回來就是活生生的飛足，他就不用再為掩蓋真相殫精竭慮，然后學著成為一名武士，光明正大地當你的伴侶，孩子們的父親！他的一身技能也不必浪費，沒有守則規定武士不可以幫忙處理巫醫事務。這才是他的未來！”云雀星彈出爪子，插進地面，“是那群狐貍殺了他……有一天我一定要親手為他報仇。”

　　雷族族長吐出一口氣，語氣緩和了些：“況且，楓掌和燼尾也有權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

　　“這一點我倒是同意，”罌粟光低語道，聲音中含著一絲嘲諷，“所以，我認為族里還有一些貓有權知道關于自己至親的真相。”

　　云雀星臉色一變，但很快便恢復了正常，平靜地喵道：“罌粟光，你不用緊張，我不打算懲罰你或者你的孩子。你們以前是，也將一直是雷族的一部分。盡管這次真相的揭露，一定會給你們的生活帶來不可逆轉的改變。”

　　“謝謝你，云雀星。”罌粟光感激地低下頭，黃眼睛看向地面，不再說話了。

　　“關于自己至親的真相？”火痕對著刺風的耳朵悄聲喵道，“看云雀星的反應，罌粟光說的好像確有其事。你覺得是誰？”

　　刺風搖搖頭：“誰知道呢？”

　　云雀星嘆了口氣，轉過身面對聚過來的眾貓：“大家都散了吧，晚上舉行飛足的葬禮。”

　　“等一下。”薔薇束從貓群中走出，刺風能在她臉上看出還未消退的震驚和悲痛，但她的聲音卻很穩定，“飛足死了，雷族就沒有巫醫了。”

　　“那只能辛苦你再為雷族辛苦一段時間了。”

　　“我很樂意為雷族效勞，”淺橙色的長老僵硬地點點頭，“但我是巫醫，所以最清楚自己的衰老程度。我的時間不多了。我必須現在就開始教導一名學徒，并且保證他在我去往星族之前成為合格的巫醫。”

　　“你可以從銀落的幼崽里面選一只。”

　　“不行。”薔薇束搖搖頭，“他們三個都不太適合當巫醫。而且，我要的不是幼崽，而是已經成年，學習速度更快的武士。而且，那只貓最好要足夠年輕。”

　　“誰愿意成為雷族的巫醫學徒？”云雀星抬高聲音問族貓。

　　“我愿意。”這個聲音有些虛弱，但很堅定。楓掌！刺風驚訝地看著他一步步走到族長面前。她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時候從巫醫巢穴里出來的。

　　“你？”云雀星似乎吃了一驚。

　　“我的出生打破了守則，那么，我希望為雷族做出我所能做的最大貢獻。而且……”他神色復雜地看著飛足軟綿綿的軀體，罌粟光停止為他梳洗皮毛，“我也希望，我能繼承我父親的職業。”

　　“我認為楓掌是很好的選擇。”薔薇束若有所思地喵道，“他足夠刻苦、細致，而且有耐心，平時也很關心族貓……”她的聲音漸漸變小。刺風猜到了她想說的話：就和飛足一樣。

　　“很好。那么，楓掌，從今天開始，你就是雷族的巫醫學徒，薔薇束將是你的導師。”他走到飛足身邊，凝視了灰白色的尸體一刻。罌粟光低下頭，后退幾步，與飛足的皮毛分開。

　　一片陰影從天空投下，刺風抬起頭，發現是一大片烏云。

　　“要下雪了。”云雀星喃喃道，他對薔薇束和楓掌晃了下尾巴，“把他帶到巫醫巢穴吧。日落之后，等雪停了，我們就舉行葬禮。”

　　“是。”兩名巫醫應道，很快把飛足已經開始僵硬的尸體抬回了巫醫巢穴。

　　楓掌灰白色的身影消失在巫醫巢穴的門口。刺風突然如遭雷擊地意識到一件自己早就知道的事：巫醫不可以擁有伴侶，也就是說楓掌不能擁有伴侶。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她從來沒覺得這么冷過。

　　雪開始下了。雪片落在她肩頭，被體溫融化，滲入皮毛。營地里的貓不知什么時候都走光了，寂靜壓得她喘息不得。突然，身邊響起一個聲音：“刺風，你怎么不回巢穴？”

　　刺風緩緩轉過身，碰上了楓掌的藍眼睛。她看著對方說話時吐出的白氣被風吹散，喵道：“我想你知道原因。”

　　“……抱歉。但有你在，我不可能被云雀星選為副族長，而巫醫在森林大會上也能坐顯眼的位置。況且，雷族真的需要我。”

　　“我理解。”刺風抖掉身上的雪。

　　兩只貓一時相對無言。刺風忍不住想起了自己幻想過的未來，但它已經沒有實現的可能了。她也明白，楓掌不會為了她放棄成為巫醫的機會，她同樣做不到為了繼續與他交往而觸犯守則。他們之間的感情還遠遠沒到飛足和罌粟光的程度。

　　如果事情真的像云雀星承諾的那樣就好了。不，她早就知道云雀星對飛足的態度。她本來就不該告訴云雀星飛足和罌粟光的關系。

　　“雪下大了！”楓掌抬高聲音，蓋過呼嘯的風聲，“我們快點回去吧。”

　　“好。”刺風瞇起眼睛，抵御吹過來的雪，看不清對方的動作。她艱難地轉過身，朝武士巢穴走去。麥飛死了，飛足死了，楓掌成了巫醫學徒，而狐貍的威脅還是籠罩著整個雷族。她在風雪之中看不到空地的盡頭，只能憑著感覺尋找武士巢穴。這雪什么時候會停？刺風驅不散腦中那個陰暗的想法：也許永遠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