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風剛調整好一個舒服的姿勢，一只貓就走進了巫醫巢穴。是罌粟光。她走到熟睡的楓掌身旁，低頭看著自己的兒子。

　　很快，黑莓簾又是一動，飛足叼著幾捆藥草沖了進來，打著滑在罌粟光身邊停下。

　　“我好不容易在兩腳獸那邊找了點東西回來，”飛足喘息著把藥草放到地上，“足夠我們的兒子用到康復了。”

　　我們的兒子！刺風攥緊腳掌。原來飛足就是楓掌和燼尾的父親！

　　“為什么不能直接問其它族群的巫醫要？”罌粟光說著，擔憂地瞥了楓掌一眼。

　　“他吃了罌粟籽，現在睡得很沉。不會有貓聽到我們說話。”飛足喵道，“至于其它族群——我倒是想，這樣麥飛也不用死了。但云雀星他不樂意！”他的臉色陰沉起來，“他覺得透露我們的止血藥草用完，就是在告訴其它族群，我們遇到了危險，現在甚至連醫治自己的能力都沒有了，于是他們就會聯合起來攻打我們！”

　　“他真這么覺得？”罌粟光厭惡地抖抖耳朵，“那你和薔薇束沒有反駁？”

　　“抗議無效。”飛足聳聳肩，“再說就是違抗族長的命令，違反武士守則了。你知道的，他就等著抓到我的錯誤把我革職呢。”

　　罌粟光深深地嘆了口氣，靠在飛足身上。飛足用口鼻蹭蹭她的下顎，喉嚨里發出快樂的呼嚕聲。

　　“什么時候讓孩子們知道他們的父親是誰？”他突然問。

　　“不行，”罌粟光立刻搖搖頭，“絕對不能讓除了我們之外的任何貓知道，包括他們。如果說漏了嘴，那就完了。”她為飛足梳洗著毛發，喃喃道，“燼尾的前掌壞了，現在楓掌又受了重傷。你不能再出問題了。”

　　“那好吧。”飛足咕噥道，“但我總覺得埋藏真相不太好。刺風和火痕至今都還以為花楸池是他們的親生父親，而花楸池和晨蔭都……”

　　罌粟光垂下目光：“我來得太久了。我得走了，不然會引起云雀星懷疑的。”

　　“嗯。”飛足退后一步，望著她轉身而去的背影喵道，“我等下還會去森林里，看看有沒有藥草。”

　　罌粟光走后，巫醫巢穴瞬間安靜了。飛足叼起藥草，走到巖壁前，開始整理。刺風屏住呼吸。還好，飛足并沒有發現，離他幾尾遠外的大裂縫里還藏著另一只貓。

　　把藥草都塞進縫里后，他走到楓掌的巢穴前。灰白色武士砸吧了下嘴，眉頭舒展開來，大概是在罌粟籽賦予的夢里終于得到放松了。飛足抬起一只腳掌，但猶豫幾個心跳后放了下來。他轉過身，離開巢穴。

　　刺風等了一會兒，豎起耳朵，確定附近沒有貓了之后才小心翼翼地擠出石縫。她抖抖皮毛，甩掉在石縫里粘上的塵土，沒來得及看看楓掌的情況，便飛快地出了巫醫巢穴。

　　沒想到他們的父親就是飛足……刺風消化著這個事實，突然發現自己差點撞到了云雀星。

　　“嗨，刺風。”雷族族長對她打了個招呼，“最近過得怎么樣？不再訓練了，技巧沒有生疏吧？”

　　“當然沒有！”火痕在營地入口出現，“她今天還閉著眼睛抓到了一只老鼠呢！對了刺風，你的事情搞定了嗎？”

　　“額，是的。”倒是的確搞定了。

　　云雀星瞥了眼不遠處的巫醫巢穴，對刺風喵道：“你來我的巢穴一下，有件事要跟你聊聊。”

　　“是。”刺風心里一驚，跟著云雀星走進族長巢穴。

　　“你好像是從巫醫巢穴出來的。”云雀星一坐下就喵道。

　　刺風慢吞吞地用尾巴蓋住腳掌，腦子里緊張地想著回答的方案。

　　“而且，你剛剛甚至沒注意到我過來。以你的警惕性，只有可能是一種預感剛剛消散。”

　　這觀察力，看來罌粟光害怕被懷疑是有道理的。“是的。”刺風知道，就算撒謊也騙不過他的。

　　“似乎跟飛足有關。”

　　刺風強迫自己不要把目光從云雀星深邃的黃眼睛上移開。

　　“而且對他不利。”

　　云雀星伸展了一下前腿，不再像蛇盯著獵物一樣盯著刺風的眼睛。刺風無聲地松了口氣，大腦飛速運轉起來。族長的聲音在巢穴中回蕩：“只有真的東西才是有意義的，刺風。一切謊言，即使能騙貓一輩子，到了星族也會被揭穿的。到時候，我們還是會看到一只貓都做了什么，看清那只貓的真面目。”

　　刺風不由自主地哆嗦一下。

　　“刺風，”云雀星抬起頭，與年輕武士目光相觸，刺風覺得他的眼睛比冰還冷，“或許有貓跟你說過，謊言并不都是不可原諒的，但這也不是你掩蓋真相的理由。而且，那些貓常常自己就有些不可告貓的秘密。”

　　“把你剛才看到的說出來。讓你看到的是給你預感的神秘力量，或許還是星族。他們讓誰看到都是一樣的。我保證，不會有任何貓知道你在這件事里扮演的角色。我也保證，我對飛足的懲罰不會太過嚴厲，起碼不會革他的職。如果涉及到其他貓，我也不會懲罰他們。”

　　真的嗎？原來罌粟光不讓她告訴別的貓自己知道了石尾的事，還讓她以為花楸池的死是因為她不顧導師的阻攔告訴了他們，告訴她謊言并不都是不可原諒的，其實是因為她自己就在維持一個天大的謊言？

　　刺風凝視著云雀星，在他的眼睛里仿佛看到了很久以前的楓掌和燼尾。小時候，刺風在與花楸池玩耍時，經常能感受到他們羨慕的目光。直到花楸池和晨蔭死了，她才能理解那種孤獨。罌粟光覺得這樣的生活能讓他們快樂嗎？為什么她能心甘情愿地生活在謊言中呢？她把關于石尾的真相告訴了刺風，導致后面那些事情，那么刺風又為什么要幫她背負這一個謊言呢？

　　“我看到了。”刺風開口喵道，“罌粟光的伴侶是飛足。他就是楓掌和燼尾的父親。”

　　“果然是這樣。”云雀星點點頭，“你可以走了。”

　　刺風瞇起眼睛，在轉身離開之前喵道：“好的。不過，云雀星，你的話給了我很大的啟發。一切謊言都會被揭穿的。”

　　云雀星淡淡地一笑：“你很有悟性，刺風。這讓我想起了我曾經的一個朋友。”

　　…………

　　“所有年齡足夠，可以自行捕獵的貓，到高巖來集合！”

　　雷族眾貓在族長的召喚聲中聚到高巖下。只有楓掌因為身體還沒有完全恢復，沒有過來。刺風身邊，燼尾和火痕交換著疑惑的目光。

　　“你覺得云雀星要說什么呢？”火痕問刺風。

　　“嗯，我們馬上就要知道了。”刺風回答。

　　“飛足，你上前。”云雀星命令道。

　　巫醫從貓群中走出，暴露在他兄弟的目光下。云雀星一開口便問：“飛足，你知不知道罌粟光的伴侶是誰？”

　　竊竊私語聲漣漪般地在高巖下響起。罌粟光從來沒提起過自己伴侶的事情，大家也心照不宣地不會去問。而云雀星在全族貓面前問他，難道飛足與這件事有關？

　　飛足的綠眼睛一閃，聲音平靜：“不知道。”

　　“哦，真的？”云雀星嘴角揚起一絲微笑，“她的伴侶，不就是你嗎？”

　　燼尾睜大眼睛，迫切地向罌粟光投去詢問的目光。但罌粟光沒有回應。薔薇束驟然起身，激動的喵聲蓋過眾貓的喧嘩：“你在說什么？飛足怎么可能會違反巫醫守則？”

　　“然而這就是事實！”云雀星高聲喊道，“只要看看飛足和楓掌的皮毛有多么相似就明白了！”他轉向飛足，“你呢，你還有什么想說的嗎？”

　　飛足掩飾不住眼里的恐懼。“我沒有！”他幾乎本能地堅持道，“我沒有伴侶，也沒有孩子，這都是假的！”他的聲音有些顫抖，“我沒有打破巫醫守則。”

　　“沒想到你連承認的勇氣都沒有。”云雀星冷冷地看著他，帶著不加掩飾的鄙夷，“罌粟光，你來說吧，飛足是不是你的伴侶？”

　　罌粟光只是呆呆地看著巫醫，沒有開口。但她的表情足夠讓任何一只貓明白事情的真相了。

　　“原來是這樣嗎？”刺風聽見燼尾的低語。火痕靠緊她的皮毛。

　　云雀星俯視著他：“你不該對整個族群撒謊，更不該對我——你的族長、你的兄弟撒謊。如果你犯的單單是這個錯，你作為雷族唯一的巫醫，我也沒法對你進行什么嚴厲的懲罰。但你的另一些行為，也在告訴大家，你不配做巫醫。”

　　雷族族長停頓一下，似乎在欣賞飛足的慌亂：“晨蔭難產，你沒有及時采取措施，導致她和兩只幼崽身亡，這是你沒有巫醫該有的能力；楓掌與麥飛都受重傷，你選擇救治楓掌——顯然，是因為他是你的兒子——導致麥飛英年早逝，這是你把私心看得超過族貓的生命，沒有巫醫應有的道德。無才無德，你接著當巫醫，只會威脅到雷族的生命安全。所以，即使你是我的兄弟，我也不得不——”

　　云雀星深吸一口氣，一字一頓地宣布：“取消你的巫醫職務。”

　　“不！”薔薇束喊道，“雷族不能沒有飛足！”她轉向瑟縮著的灰白色公貓，哀求道，“飛足，快跟他解釋啊！”

　　飛足的精神仿佛已經被云雀星的話摧毀，周圍族貓或震驚或憤恨的表情更是讓他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了。他絕望地盯著云雀星，面色蒼白，一步步后退。而云雀星只是高高在上地回視他，無聲地甩著尾巴。

　　終于，飛足一咬牙，猛地轉身，沖出了營地。他的身影消失在刺風的視野里，讓她不自覺地把爪子插進地面。怎么會這樣？

　　罌粟光立刻起身要追，云雀星叫住了她。“讓他自己好好想想吧。”雷族族長顯得倒是很冷靜。

　　這名深灰色的虎斑武士轉向燼尾：“放心吧，我知道你和楓掌是無辜的。你們不會受到什么懲罰。和以前一樣生活就好。”他又看向罌粟光，眼神中帶著憐憫，“至于你，我想，知道自己不惜為之打破守則的伴侶是一只軟弱又無能的貓，大概也算是種懲罰了。”

　　罌粟光發出一聲低嘶，憤怒地豎起毛發，但燼尾在她之前開口了。“難道愛一只貓就得要他沒有缺點嗎？”她抬頭看著云雀星，刺風在她的聲音中找不出任何激憤或顫抖，就像是和同伴們調侃蝰蛇伏一樣隨意而平靜，“你不就是因為飛足比你優秀才恨他的嗎？”

　　營地里瞬間靜得連掉下一片樹葉都能聽見。幾個心跳后，云雀星陰郁地開口：“我不恨他。”然后抬起頭，“散會。”說完，便跳下高巖，步入族長巢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