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爾圖娜毫不掩飾地承認了這次宣傳的成功有她的幫助。
聽到這個回答,即使路易心中早有預料,卻還是被潑了一頭冷水,有些不是滋味。
他明白,福爾圖娜是想幫忙,她的好意也確實真的幫到了路易,但最讓路易受不了的正是這一點。
如果福爾圖娜真的“幫了他一把”,那么這次的成功,到底有多少是真的屬于自己的?而如果沒有福爾圖娜的幫助,自己做的所有努力和選擇,又會是什么結果?
路易惶恐的不是其他,而是怕有朝一日,當福爾圖娜的幸運光環褪色之時,早已對自己能力深信不疑的他,將發現自己實際上不值一提。
人最怕看不清自己。
如果可以,至少要讓他知道自己不行的地方吧。
“我以為你生病了之后就不能再顯現神跡了。”路易擦拭著自己的眼鏡,裝作毫不在意的問道。
“一開始確實不可以。”福爾圖娜睜開眼,淺笑著回應道,她躺在懶人沙發上,好不愜意。“不過后來又有了變化,我的神力回復了些,也就能幫到你一點。”
“神力又用掉的話,病情不會加重么?”
“因為不是負收益投資,所以不會。”
福爾圖娜的用詞有些別扭卻相當準確,路易很清楚地明白了她的意思。
“看來你的神力……有點調皮。”路易聽到福爾圖娜的表述,努力試圖在“神力”與“收益”之間找到任何關系,卻最終失敗了。
這確實是他沒想到的回復。
“哦不,雖然調皮這個詞很可愛,但卻不能這么形容它,路易先生。”福爾圖娜帶著一點故意造作的語調。“它只是很看重利益,就像你一樣。如果只是付出,那自然會消耗,它就會向我索要補償,但如果有回報,它又像是朋友一樣,能使每一方都獲利。”
她用俏皮的語氣說著,隨后從懶人沙發上起身,今天她看起來心情尚可,這一點路溪和阿爾多也可以證明,福爾圖娜女士今天臉上一直掛著笑容,她說過她的心情很好。
“所以這次的病情,就是神力向你索要的補償?”路易坐到了福爾圖娜剛才坐的沙發上,注視著她的眼睛。
“本質上,你可以這么講。”福爾圖娜微微頷首。
撒謊。
“那你的恢復,也是因為我發揮了主觀能動性,把握住了運氣本身,從而使你逐漸恢復?”
“是的。”
撒謊。
路易看著她的眼睛,他從中捕捉到了一絲躲閃。
那并不是被注視后自然躲開的反應,以路易對福爾圖娜的了解,她并不會主動躲開目光,她的眼神一直如深譚一般,唯獨這次閃躲讓路易看到了她心底的一角。
他知道他在說謊,福爾圖娜的病絕不是這么簡單,但路易并沒有說破,而是將目光移開后,微微一笑,拋出了一個和之前完全無關的問題。
“怎么樣,福爾圖娜,那件禮物還滿意么?”
那件禮物,正是之前路易第二屆展覽會前,送給福爾圖娜的那枚蘇聯一級衛國勛章。現在距那時已經過去了很久,路易卻不知為何提起了它。
福爾圖娜本來還笑容滿面,然而在聽完問題后,卻不知為何,她像是受到了某種刺激一般開始顫抖,嘴唇也失去了血色,仿佛在經歷某種難言的寒冷。
她本不該有如此劇烈的反應,而當她發現的時候,她已經露餡了,她的反應告訴了路易一切。
“果然是這樣。”路易了一口氣,他看向福爾圖娜,正色道。“福爾圖娜,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不要向我隱藏,在蘇聯到底發生了什么事?還有,你的病是怎么回事?”
福爾圖娜一聲不吭,她看向路易的眼神逐漸變得復雜,蒼白蔓延到了她的臉上,作為女神的她,此時竟有些哀求之色,仿佛希望路易不要繼續問下去。
她今天并不好,她有一些部分丟掉了、忘掉了、被埋起來了,這是她自己做的,她認可的,但現在好像又回來了,或者將要回來了,她已經等待了太久,卻又不敢將它講出來,明明她一開口就能知道這一切。
路易的目光讓她想到了更多,作為徹底的躲閃,福爾圖娜緊閉上雙眼,好像抗拒著整個世界。
她就像凡人一般脆弱。
這時,路易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他握起了福爾圖娜的手。
感受到那肌膚的觸感和那傳遞過來的溫度,福爾圖娜的身體停止了顫抖,她緩緩地睜開了眼睛,那紫色的眸子依然動人,卻沒有初見時哪般清亮。
她的眼睛不再能看穿路易,但路易卻仿佛更加懼怕這種眼神。在這種躲閃中,路易將一塊徽章放到了福爾圖娜的手心里。
那是他今天最大的慚愧,為了試探福爾圖娜,他又將送給福爾圖娜的衛國勛章偷偷拿了過來。而現在,他將其還給了福爾圖娜。
接過徽章的福爾圖娜緩緩將其握在了手心,終于忍不住,讓一滴淚滴在了紅星上。
“我沒能救下他。”福爾圖娜自言自語道。
路易不確定“他”是誰,但這不妨礙他看到眼前的福爾圖娜淚如雨下,心底泛起一種難言的情緒。
此時,路易看到福爾圖娜身上有微薄的光霧彌散,不知道為什么,他立刻就清楚這些是散入空中的神力。
福爾圖娜依然在自言自語,但此時路易已經聽的不甚清晰,他只從中聽到了一個地名——斯大林格勒。
隨后,路易脖子上的羊角吊墜發出一道光雨,將福爾圖娜包裹。
這是時隔數個月福爾圖娜再次回到吊墜中,也是第一次吊墜主動迎入福爾圖娜。
光雨消失,方才的一切仿佛只是一場幻夢。唯獨那枚衛國勛章還靜靜地躺在地上,上面的紅色如同血液一般,依稀流淌在斯大林格勒的土地。
斯大林格勒,在這里發生了那場著名的,人類歷史上最血腥的戰役。
福爾圖娜想要救下來的那個人是誰?他是否犧牲在了那場戰役里?
在1942到1943年間的蘇聯,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路易滿心疑惑,但他將這些疑惑全部壓了下去。
他更關心的問題是,回到吊墜中的福爾圖娜是否依然安好?
而1900公里外的一處小鎮的教堂中,竟不知從何處透出一絲微光,隨即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