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予辭的死是季家所有人不愿提及的,每一個人都在逃避著這已成定局的事實。
季德宏夫妻時常在空下來的時間,會想起是那般美好、積極向上的季予辭;他們一閑暇下來回到家,仿佛季予辭還在眼前,便更加悲痛。
所以,他們選擇逃避。
開始沒日沒夜地工作,企圖在繁雜事務中忙忙碌碌,從而忘記失去兒子的悲傷。他們不再時常回家,每天待在辦公室,與數據、與合同做伴。
可是,他們卻不約而同地忘記了,他們不僅僅只有一個孩子。
小銘凡不懂為什么爸爸媽媽不再像往常一樣,雖然忙碌但總會抽出空回家陪伴;不懂為什么爸爸媽媽明明可以回家,卻主動選擇留在公司加班。
他只知道,最愛他的哥哥永遠地離開了,再也見不到了。隨之而來的是,爸爸媽媽的離開,江阿姨因為有了自己的孫子也不再以前那樣能一直陪伴。
多少次無助想要尋求幫助時,身旁無人可喚;多少次噩夢驚醒,想要找尋庇護時,都無人回應。
他也曾向爸爸媽媽訴說求救,換來的卻是一句,“小凡,爸爸媽媽工作忙,你有事就找江阿姨。而且,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做,不要總是假手于人,或是一味尋求他人幫助。”
在諾大的別墅里,他只能乖乖地縮在角落,以此來獲取一絲絲無法在父母身上得到的安全感。
整天待在自己的房間不愿出來,在學校也極少與人交流了,自然而然地,在學校沒有了朋友。直到有次放學回來,聽到保姆與孫子的視頻對話時,徹底改變了他。
那天,一如往常地,小銘凡放學回到家,肚子有些餓,便到處找江阿姨。
找到她時,見她在視頻通話,便沒有立馬上前打擾,而在一旁安靜地等著。
“哎呀,我的乖孫子怎么這么可愛啊!等奶奶回去給你做好吃的,帶你去玩好不好啊?”
對面通話的孩子不過三歲左右,被一旁的媽媽抱著,一直想要掙脫去玩耍。
實在是抱不住了,便干脆將孩子放下來,讓他自己玩。
見狀,江阿姨便笑著道:“這小孩子活力就是好,看著就讓人開心,招人疼!”
說著,又補充,“不過,也不是所有孩子都討喜。我現在工作的這家人,前幾個月死了大兒子,家里還剩個小兒子。結果,夫妻兩個一直忙工作,就沒回來幾回,一回來待沒幾分鐘就又匆匆忙忙地走了。”
“那他們都不管小兒子嗎?剛失去一個孩子,那不得好好地疼著剩下的那個?這么還不著家啊。”
“就是說啊,弄得我都覺得他們當初生這個小兒子就是為了能有個像大兒子一樣的,好當作替代品。不過,這小兒子也是不爭氣,完全沒有他哥哥好,連替代品都談不上。”
“這話怎么說?難不成這小兒子是有什么毛病嗎?”
江阿姨突然有些顧忌地,壓低了聲音,“他家這小兒子,平日在家就不愛說話也不愛笑,也就他爸媽和他哥在的時候開心些。不過,自從他哥死了之后,爸媽也不回來,他就變得更加陰沉,整日待在房間里,叫也叫不出來。我跟他一碰面,他也不說話,就是筆劃著要些什么。”
“這小孩怕不是有什么心理疾病吧?我記得我見過他哥哥一次,挺活潑開朗的。可這小兒子怎么這么陰沉啊,他爸媽不會就是這樣才不回家的吧?”
“誰知道呢!他哥哥那么陽光愛笑的小孩,誰看了不喜歡。可這他那樣陰沉沉的,之前還有過自殘的行為,也怪嚇人的,誰見了不躲得遠遠的?他爸媽不喜歡這個失敗的替代品,不回家也是情有可原……”
接下去的話,小銘凡已經沒有辦法再聽下去,他的內心翻涌著,急切需要一個庇護所,需要一個可以安慰自己的人。
可卻沒有一個人可以幫幫這個心里受傷正淌著血的孩子……
他失去了最愛他的哥哥,同時失去了最親的父母。
他蒙在被子底下,企圖借此屏蔽掉外界的所以聲音,想要忘記剛剛聽到的那些話。
可是,那一字一句仿佛刻在了心里,腦子里不斷回想起哥哥去世那天,回想起爸爸媽媽一次又一次的匆匆離去。
此時此刻的他只是一個孩子,不懂究竟為什么爸爸媽媽不再喜歡自己了,只知道一切如江阿姨所說的那樣,因為他不像他的哥哥那樣陽光愛笑,所以連個替代品都不是。
如果我像哥哥一樣,爸爸媽媽,江阿姨和大家是不是都會喜歡我?成為哥哥一樣的替代品,我是不是就不會被忘記、不會被拋棄?
這一刻,他決定成為像哥哥一樣的人,成為他的替代品,只為了得到喜歡,不再被拋棄,開始努力地討好所有人。
他模仿得很好,好到讓所有人對他改觀,忘記了他之前陰郁的模樣。取而代之記住的,是他的笑,他的笑仿佛冬日里的暖陽、夏日的涼風,讓人忍不住靠近、忍不住喜歡。
這種討好的方式,用笑容能夠得到喜愛的理論曾一度瘋魔般根深蒂固地存在季銘凡的認知里。
季銘凡用討好的笑容得到了所有人的關注與喜愛,可唯獨沒有得到父母多一絲的關懷。
慢慢地,他漸漸不再對父母有所期待,不再去主動討好他們,甚至想要遠離他們。
雖然后來,他們也會偶爾回家陪伴,用力彌補他,但是他們每一次回來時,那短暫的關心已經不再對他起作用,他只覺得可笑。
在他眼里,他們的行為只不過是在逢場作戲,他們笑著虛假地關心著他,他也假裝笑著回應著,上演著一場虛假的美滿家庭的大戲。
那笑仿佛刻進了骨子里,無論是誰,季銘凡都習慣的下意識地討好著、笑著。
他笑著走出房門,坐在餐桌上,想要快點結束這場戲,埋頭吃著碗里他們不斷夾來的菜。
餐桌上,季德宏夫妻唯一在做的兩件事就是夾菜給季銘凡和對季銘凡說“多吃點”。
季銘凡吃完飯,剛起身要走,又突然鬼使神差地說了句有,“明天我也跟你們一起回去看他。”
說完,見他們都楞住了,便接著笑道,“我還有作業沒好,先回房了,明天出發記得叫我。”
季德宏有些恍惚地回應道:“好……”
季銘凡笑著點了點頭,便離開了。
之所以他們會這樣震驚季銘凡決定去見季予辭,是因為他從來就沒有去過,一次也沒有,只當他是無法接受他哥哥的離開才不愿去的。
見他回到房間,關了門。
路筱蕓才敢將眼淚流出來,“小凡他,總算是釋懷了……”
季德宏見狀,抱住了她,“是啊,小凡長大了!”
其實,季銘凡去過。
不單單在季予辭他的忌日去過,在他開心和不開心的時候,他都會去那里找他的哥哥,那個最愛他的哥哥。
而他無法釋懷的從來不是季予辭的死,無法釋懷的是缺失的愛。為此,他甘愿成為替代品。
如今,他放棄了當替代品的念頭,因為他知道自己永遠成不了他哥哥,永遠得不到父母的愛。所以干脆放棄了,但放棄的后遺癥便是無法改變無時無刻虛偽的笑和不再渴望父母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