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未下的大雪又重新下了起來。

　　徐歸寧躺在榻上，看著被寒風(fēng)吹起的帳簾發(fā)呆。

　　為何將軍會突然問我這個，難不成是發(fā)現(xiàn)什么了？

　　不，不可能……

　　她細(xì)細(xì)回味著這三年前二叔的話。

　　“莫將軍家主景州，其父更是師從徐老太傅。早些傳聞，莫將軍在豆蔻年華時(shí)曾和皇后娘娘是死對頭，做什么都要比較一番……六年前，東啟建朝之時(shí)，莫將軍卻決然接任莫家家主，帶著莫家軍到京城要了青州一地……小姐，莫將軍見過皇后娘娘，您和皇后娘娘越來越像，屬下是怕莫將軍會認(rèn)出您”

　　“墨影叔，我沒有別的路可走了……”

　　帳外寒風(fēng)凜冽，是不是還傳來巡衛(wèi)的腳步聲。

　　徐歸寧摸了摸脖子上溫潤的玉，悄然落下一滴淚。

　　翌日，徐歸寧瞧著快要天亮了，便悄悄起身洗漱，隨后獨(dú)自一人去了練武場。

　　恐怕也就只有在執(zhí)劍時(shí)，她才不會胡思亂想。

　　她練了許久，知道其他軍里皆是晨練聲，木蘭軍的人才慢吞吞地集合。

　　“為何如此晚？”徐歸寧站在臺上，看著那些玩不經(jīng)心的女子道。

　　“將軍，昨夜我們吃烤肉，吃得撐了，便睡得晚了，還請將軍見諒”站在中間的女子神情似乎有些輕視，語氣倒是意有所指。

　　在木蘭軍尚未正式立名前，羅尋文便是掌管女子軍之人，而如今徐歸寧皆了木蘭軍領(lǐng)將一任，羅尋文便調(diào)回莫珂身邊去了。

　　恐怕那女子覺得她靠著莫珂的“門路”混成了領(lǐng)將，想給她一個下馬威罷了。

　　徐歸寧嘴角輕揚(yáng)，俯視著她，道：“倒是個不怕事的，你叫什么？”

　　韋鈺沒想到徐歸寧會突然發(fā)問，不由得抬頭看著她，大雪小了許多，稀稀散散地落在她頭上、身上，皮膚皎白如雪，紅唇輕抿，似乎還帶了抹輕笑。

　　那雙標(biāo)志的桃花眼看著她，似乎帶著點(diǎn)戲謔，又有種睥睨天下之感。

　　韋鈺不由得退了退，有些不自然道：“二營韋鈺”

　　徐歸寧了然地點(diǎn)點(diǎn)頭，看了看韋鈺身后的人，道：“你們可是不服我？不服我年紀(jì)比你們小，能力卻比你們大？”

　　此話一出，場下的人皆竊竊私語，有的眼神里還帶著鄙夷、不屑。

　　可不就是嘛，明明年紀(jì)比她們小，卻在當(dāng)上護(hù)軍副使之后，不過一年，便當(dāng)上了領(lǐng)將，可不就是不服嘛。

　　徐歸寧揚(yáng)了揚(yáng)唇，眼里卻是戲謔：“不如我們這樣吧，單挑，若誰能打贏我，我便向?qū)④娬埫l當(dāng)著領(lǐng)將如何？”

　　頓了頓，看見場下的人一愣，又道：“若是打不贏，那便要對我心服口服！”

　　韋鈺早早便等著這話，翻身上臺，道：“好，這可是你說的！”

　　徐歸寧看著她們都期待地看著韋鈺，看來韋鈺便是女子軍營中較強(qiáng)的了。

　　不過倒也省事了不少。

　　徐歸寧點(diǎn)了點(diǎn)頭：“好，我說的”

　　韋鈺目光一凝，拿著長劍就朝徐歸寧奔去：“得罪了！”

　　徐歸寧莞爾，抵擋著韋鈺的攻擊。

　　韋鈺自小出生于武將世家，父親雖不是什么大將軍，好歹有著官職，她自小習(xí)武，即使半年前贏不過杜三娘又如何。

　　士別三日當(dāng)刮目相待，她不信這回她贏不了徐歸寧！

　　徐歸寧只覺得有些無聊，和她打還不如和三娘打呢。

　　場下的人都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

　　“誒，你說誰會贏啊？”

　　“不知道”

　　“我賭徐歸寧！”人群中不知是誰說了這話，便開始有人開始站隊(duì)。

　　人群逐漸分成了兩個，但卻是分不清誰多誰少。

　　“誰輸了誰當(dāng)‘沙包’一個月！”沙包顧名思義，便是當(dāng)陪練，非緊急情況不得還手的那種。

　　“好！”

　　場下的人談得如火如荼，但也沒忘記關(guān)注擂臺上的情況。

　　徐歸寧見她的招都有些重復(fù)了，便也沒再怎么防守，而是估摸著韋鈺的招式破開，劍鋒直搭在韋鈺肩上。

　　韋鈺身上出了細(xì)細(xì)的薄汗，方才她瞧著徐歸寧淡定的模樣，就知道自己會輸，但還是有些不服氣，還想著試試。原來，這是會輸……

　　徐歸寧收起劍，定定地看著她，眼中帶著隱隱笑意。

　　韋鈺抿了抿唇，單膝跪下，朗聲道：“屬下韋鈺見過將軍！”

　　場下的人怔愣片刻，齊刷刷地跪下：“屬下見過將軍！”

　　那聲響，如雷貫耳。徐歸寧眼睛瞇了瞇，嘴角不自主地?fù)P了揚(yáng)。

　　但想到昨夜將軍說的話。

　　“你可知上位者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能力？”

　　莫珂笑了笑，點(diǎn)點(diǎn)頭又搖搖頭，道：“最重要的不僅僅是能力，還有讓人看不出心情的神情”

　　想到這，她壓下上揚(yáng)的嘴角，道：“你叫韋鈺？我如今正缺副使，你可要做我的副使？”

　　韋鈺此人，雖看著傲氣十足，但若是能真正降服她，那必定會忠心耿耿。

　　韋鈺詫異地看著她，道：“將軍信任我？”

　　徐歸寧莞爾道：“那是自然，我相信你不會讓我失望的”

　　說實(shí)話，倒也是沒那么相信。

　　“謝將軍！屬下會永遠(yuǎn)效忠將軍！”

　　韋鈺原以為自己會永遠(yuǎn)追隨于徐歸寧，沒曾想，多年后，她也是領(lǐng)著上萬兵士的大將軍。只是那時(shí)的徐歸寧早已不是當(dāng)時(shí)的她了……

　　場下的人皆羨慕不已，能被將軍瞧上，那也太好了吧！

　　只是有一人瞧著這一幕，淡淡地笑了笑，心里倒也自信無比。

　　兩年后

　　徐歸寧看著北境的大軍不由得瞇了瞇眼。

　　兩年過去，她領(lǐng)的木蘭軍聞名于世，雖為精銳，但還是擋不住北境越來越多的兵力。

　　朝廷未派出過多少兵力，如今還是靠著秦家軍的支援勉強(qiáng)度過。

　　當(dāng)夜，朝廷派了一支援軍前來，領(lǐng)頭的還有一位皇子。

　　“參見淵王殿下”齊刷刷地一片行禮聲，徐歸寧只覺得心中的恨就要止不住了。

　　蔣家人！

　　“不必多禮”淵王蔣修身著月白長衫，高挑的身形只看著，便感覺不染塵世。

　　徐歸寧不禁冷笑，她如今見到蔣家人，便恨不得沖上去一刀了結(jié)了他。

　　“莫將軍，此次本王前來還帶了父皇的口諭”

　　莫珂聽聞，臉上沒什么表情，淡淡地領(lǐng)著眾人跪下接旨。

　　“父皇口諭：如今敵軍來勢洶洶，只怕會破軍入城，望汝等退守青城！守青城乃至東啟之安危！”

　　退守青城？蔣皇帝瘋了不成，若是退守青城，那豈不是更容易會讓敵軍破城而入。

　　“末將接旨！即日末將便領(lǐng)著莫家軍退守青城”

　　蔣修淡笑扶起莫珂，聲音溫文爾雅：“莫將軍，本王還帶了五千將士前來，勢必與將軍同在”

　　莫珂心中冷笑，皮笑肉不笑地接話：“謝殿下”

　　皎潔的明月懸掛在漆黑的夜空中，時(shí)不時(shí)有幾朵烏云飄過，但依然阻擋不了她的光潔。

　　大帳里只剩下巡衛(wèi)巡邏的腳步聲和盔甲的碰撞聲。

　　有一人輕手輕腳地走到蔣修帳前，看著正在站崗的守衛(wèi)，拿著匕首的手不禁又握緊了幾分。

　　她正想抬步走過去，就被人按住了手臂。

　　“你想做什么？沈月瑤”

　　徐歸寧止步，瞳孔猛縮：“將、將軍？你！？”

　　沈月瑤這個名字有多久沒有聽到呢，似乎已經(jīng)九年了。

　　莫珂面色陰沉，拉著她去了主帳。

　　“你方才想做什么？殺了蔣修么？”

　　徐歸寧低著頭，手里緊緊抓著匕首，壓著的聲音有些不服：“是，我是想殺了他！”如今也想殺了你。

　　知道我身份的人都不能活，絕對不能！

　　莫珂看著她，忽然就想到了一位故人，前朝的徐皇后。

　　彼時(shí)的她們還是豆蔻少女，她不論做什么，都想和徐皇后比試一番，穿衣、打扮、釵子、首飾，有什么比什么。

　　景州人人皆傳徐太傅之女和莫將軍之女是死對頭，勢不兩立的那種。

　　可無人知道，她們卻是最了解對方之人。

　　再也無人能在夜色下和她一起坐在屋頂飲酒暢聊了。

　　徐歸寧見莫珂沒說話，便以為是在想如何處置她。

　　是交給蔣修還是秘密處死她？

　　想到這，她神色一凝，想趁她出神之際了解莫珂。相處三年，眼中不由得泛起了愧疚之色。

　　莫珂按住她的手，道：“也許，你應(yīng)該喚我一聲莫姨”

　　莫什么？莫姨？徐歸寧神色一頓，手也不自覺送了力，但還是緊緊握著匕首。

　　徐歸寧警惕地掙開莫珂，退后一步，語氣冷硬：“莫將軍，此話怎講？”

　　莫珂不免有些心疼，想摸摸她的頭，但被徐歸寧躲開了。

　　朝夕相處兩年，她便猜出了她的身份。會想著徐歸寧的經(jīng)歷，她的眼中甚是疼惜。

　　莫珂笑了笑：“我和你母親是舊識，你尚在襁褓中時(shí)，我還抱過你呢”

　　徐歸寧淡淡地看著，眼神中滿是不信。若是舊識，那當(dāng)初沈皇室被滅時(shí)，怎么不見她前來援助！

　　莫珂似乎猜到了她所想，語氣極其落寞：“當(dāng)初沈皇室被滅之時(shí)，我恰好難產(chǎn)，昏迷三日，再醒來之時(shí)，便接到了改朝換代的消息……”

　　后來也因此事打擊太大，落了病根。

　　戍守青州，是她相信總有一日，蔣皇室會倒！在這之前，她要守好東盛。

　　“我知如今讓你相信我怕是不可能，但歸寧，你不可殺了蔣修”

　　提起蔣修，徐歸寧握著匕首的手不由得緊了緊。

　　“莫家軍這幾年來兵力便一直在消耗，雖說你帶出的木蘭軍可抵?jǐn)耻娨话搿５w看來，莫家軍依舊越發(fā)不敵。撇開秦、莫兩家軍不說，蔣家軍的兵力也是可以排得上號的。雖說蔣修只帶了五千將士，但于我們而言卻是大為增益。若是殺了蔣修，那五千兵力不但不會助我等，可能還會成為室中之狼”

　　徐歸寧不是不懂，但仇人就在眼前卻不能殺，便是最大的痛苦。

　　悶雷下的血洗多年來成了夢魘久久縈之不去。每每夢見，她便心疼難以。

　　她閉了閉眼，眼中早已蓄滿的淚水落在地上，順著縫隙消失不見。心臟也隱隱作痛。

　　手中的匕首直直下墜，刺入地板中。

　　莫珂伸手摸了摸她的頭，柔聲道：“歸寧，小忍方能大謀”

　　“莫姨會幫你的”不僅是幫你，還有徐窈然，還有……我。

　　即便是失敗，我也會義不容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