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下了許久的大雪終于停了。
軍營里正為死去的弟兄姊妹送行,青城大捷太多人犧牲,軍營里的氣氛更是沉悶。
徐歸寧同他人舉著酒碗,高聲朗道:“黃沙百戰(zhàn)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吾等唯有暢飲高朗,在此送各位弟兄姊妹們回家!一路走好!”
建啟九年臘月,青城大捷,莫家軍折損大半,慘勝。
第三日,徐歸寧和杜三娘,羅尋文三人隨著莫珂一同去赴宴。
城墻上的守衛(wèi)遠遠瞧見她們,招呼著下方的人打開城門。
州長府還要往青城中心走,她們倒也不急,慢慢騎著馬走著,還一邊觀察著城內(nèi)的布局。青城內(nèi)如今大都緊閉著家門,就連開著的店鋪也寥寥無幾,在夕陽下倒是有些蕭索之感。
越往州長府走,沿路都點起了燈,在一長串燈的盡頭,便是州長府了。
在府宅大門,肅立著一群人。
徐歸寧看了看莫珂,見她神情平靜,只好收回眼神。
“青州州長馮山見過莫將軍”馮山身上寬大又隱隱帶著補丁的衣衫顯得他身形瘦削,蓄著古板的山羊胡,他不卑不亢地朝著莫珂示禮,卻也并未忘記想徐歸寧幾人點頭招呼。
他身側(cè)的夫人穿著樸素,發(fā)髻上也只有幾樣裝飾:“將軍,寒舍內(nèi)已擺上酒席,還望將軍能賞臉”
莫珂淺笑道:“州長哪里話?本將此來,就是來赴州長的宴的”
馮山摸了摸山羊胡,笑道:“那便請將軍移步吧”
兩人客套完,馮山領(lǐng)著眾人進到宅內(nèi),一眼望去,大堂內(nèi)已經(jīng)擺上了珍饈佳肴。
待莫珂坐到另一個主桌后,徐歸寧三人才入座。
“州長有心了”莫珂看著面前的珍饈,神情復(fù)雜道。
聽聞青州州長兩袖清風(fēng),在任期間,不說青州,青城的百姓無不為之信服。
徐歸寧看著桌上的珍饈,又瞧了瞧梁上嶄新的布匹,有些納悶,難不成,是她猜錯了?
此時,侍女拿著酒壺往她的酒杯里倒酒,一股清甜的酒香瞬間彌漫。
“這是什么酒?好香”徐歸寧拿起酒杯仔細聞了聞,杜三娘見狀也讓侍女倒酒,果不其然。
侍女恭敬答道:“回將軍,這是夫人自己釀的酒”
徐歸寧對于就有一種特別的執(zhí)著,她聞言便看向了對面的馮夫人。
斟酌一番才道:“不是馮夫人可否為我解答一二?”
馮夫人淺笑道:“回將軍,這時妾身用各種花釀的百花酒。青城沒什么特色,就數(shù)花最是多,每一種花盛開時,妾身便會采下用封著。等集完一年中盛開的花,妾身便用它們釀酒了”
徐歸寧眸子亮了亮,抿了口酒,發(fā)現(xiàn)竟有著各種花香,但酒香卻是淡淡的。
“馮夫人,為何這酒香如此之淡”
“回將軍,妾身和大人考慮到各位將軍不便留宿,便讓人取了未放多少酒的來,望將軍見諒”
徐歸寧瞧了莫珂一眼,見她只是淺笑,便對馮夫人道:“馮夫人的好意,我等心領(lǐng)了”
徐歸寧和杜三娘的桌子離得近,杜三娘傾身附在她耳邊輕聲道:“早就聽聞馮夫人賢良淑德,乃青州之樣,今日一見,名副其實啊”
徐歸寧點點頭:“是啊是啊,而且馮夫人還會釀酒誒”
對面的羅尋文見兩個小姑娘在說悄悄話,不由得笑了笑。
徐歸寧正和杜三娘說著話,就見一個嬤嬤進來,見場內(nèi)多人,便附道了他的耳邊。
“大人,老夫人回來了”
馮山臉色微變:“此在何處?”
“回大人,老夫人就快到府宅門口了”
馮山顧不得多想,差點就想沖到門口去。
但顧及到客人,又重新坐下,對疑惑的莫珂道:“將軍見諒,家母從瀾州老家回來,現(xiàn)如今天色昏暗,下官有些不放心,想去迎接一二”
莫珂搖搖頭,站起身道:“無妨,早就聽聞老夫人年輕時的英姿颯爽,如今正好碰上,本將便隨著大人去瞧瞧吧”
徐歸寧等人也跟著起身,馮大人的母親馮祝氏年輕時曾是鎮(zhèn)守瀾州的女將??删鸵蚓拍昵暗母某瘬Q代,馮祝氏的兵力一日不同一日,不過一年,便被取締。彼時馮大人剛好被調(diào)任為青州州長,退而求其次,馮祝氏便隨兒到青州居住。
一行人來到大門等著,只見一輛馬車自南邊而來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赝T诹舜箝T。
馮山和馮夫人上前等著,馮老夫人從馬車內(nèi)出來,身后還跟著兩個孩子。
“母親怎么突然回來了?”馮山扶著馮老夫人下車,問道。
“怎么?不歡迎我這把老骨頭回來?”馮老夫人雖然年長,可中氣十足。
“兒子不敢”馮山討好地笑了笑。
徐歸寧沉默地低著頭,不是她不敢抬頭,只是馮老夫人既是從前的瀾州女將,那定然會見過她的父皇母后,她只是怕,若是被認(rèn)出來,那一切便前功盡棄了。
“老身見過莫將軍”馮老夫人微微欠身,語氣也不卑不亢。
想必馮山也是隨了馮老夫人的性子。
莫珂走下前來,扶著馮老夫人的另一邊,道:“久聞祝將軍盛名,今日一見,辛甚至哉”
馮老夫人笑笑:“老身老了,莫將軍可還有大好年華呢”
“來,嬌姐兒,承哥兒,見過幾位將軍”馮老夫人拉著那兩個孩子上前來。
他們倒也不怯,稚氣道:“嬌嬌/馮承見過幾位將軍”
杜三娘見這兩個孩子就心生歡喜,蹲在他們面前問道:“你們倒是不怯,年今幾何?”
姊弟兩互視一眼,似乎在暗戳戳商量著誰說。
一瞬后,馮嬌道:“回將軍姐,我們今年六歲啦”
徐歸寧道:“你們是龍鳳胎嗎?”
馮嬌聞言驕傲地點點頭:“是啊,我是姐姐呢”
徐歸寧愣了愣,姐姐……
“說來也巧,前朝……”馮山還未說出口,反應(yīng)迅速的馮老夫人跺了跺拐杖喝道:“山兒,慎言!”
馮山反應(yīng)過來,低了低頭,道:“一時口誤,還望各位見諒”
在場的人皆知道馮山要說什么,前朝帝后生了一對龍鳳胎。長的那一位,便是女孩。
況且人人皆傳莫將軍和前朝的徐皇后是死對頭。所以東盛一亡,她才接管莫家軍,戍守青州。
馮山雖只說了兩個字,但徐歸寧的身子還是微不可察的晃了晃。
她以為天色灰暗,無人發(fā)現(xiàn)她的異常,殊不知今夜她的神情動作皆被暗暗關(guān)注她的莫珂盡收眼底。
莫珂神色有些疑惑,卻又不敢相信,徐歸寧究竟是什么身份?
場內(nèi)陷入沉默,馮夫人道:“母親,各位將軍,天色已晚,母親也一路跋涉,不如我等在宴上再說如何?”
馮老夫人看了看莫珂,點點頭:“也好,我們就先進去吧”
后來的宴席,徐歸寧有些心不在焉。
回去途中,莫珂走在她身旁,道:“歸寧,你今夜怎么有些心不在焉?”
徐歸寧怔了怔:“回將軍,屬下只是在想這場戰(zhàn)爭何時才能結(jié)束”
莫珂笑了笑:“別急,很快便會結(jié)束了”
出了城門不過一里地,就見秦煜和一隊人馬在等著他們。
“見過母親,母親沒事吧”
莫珂搖搖頭:“無事,冬夜寒涼,辛苦你們在此侯著了”
秦煜有些不自在:“怎么會,母親無事便好”
燭光道:“將軍,我們方才剛烤了肉呢,怎么會冷?”
青城夜晚會關(guān)城門,不許進出,就算守衛(wèi)瞧見林子里有燭火,也只是會以為是未能及時趕回城內(nèi)的百姓而已。
徐歸寧笑了笑:“難怪方才聞著一股烤肉味”
一伙人笑了笑,莫珂道:“對了,可細細滅了火?”
秦煜點點頭:“是啊,兒子還用雪反復(fù)埋了好些次”
莫珂贊賞道:“很好,冬夜寒涼,我們早些回去吧”
“歸寧,你今夜怎么心不在焉的?”杜三娘說著無意。
徐歸寧聽著有心,她瞳孔微縮,握著韁繩的手也不自覺地緊了緊:“有嗎?只是在羨慕馮大人他們一家的其樂融融罷了”
杜三娘點點頭:“是啊”她有點想家了呢。
羨慕是真羨慕,若是……
她閉了閉眼,定了定心神,駕馬追上眾人。
大帳內(nèi),巡衛(wèi)正矜矜業(yè)業(yè)地巡邏著,見莫珂回來,也只是匆匆打了個招呼。
“天色不早了,各位早些回去歇息吧”
頓了頓,莫珂又道:“歸寧,你隨我來”
徐歸寧愣了愣,有些不解,但還是恭敬道:“是”
為何將軍會找我?難不成是想問先前那件事?
進了主帳,莫珂并未坐去上首,而是隨意做了一處,還指了指旁邊的位置:“坐”
徐歸寧點點頭,暗暗深呼口氣坐了下來。
莫珂拿壺子倒了兩杯水,漫不經(jīng)心道:“先前有些事耽擱了,如今有了時間,不知我可否再問一二?”
雖是詢問語氣,但似乎也不容得徐歸寧拒絕。
徐歸寧不敢多有動作,就怕莫珂發(fā)現(xiàn)她的不對勁:“將軍只管問便是”
莫珂一邊觀察著她的動作,一邊道:“本將有些好奇,你的父母究竟是何人,竟教出了你這么一個高才?”
徐歸寧知道她會問這個,照搬著先前便想好的回答:“回將軍,屬下的父母在屬下年幼時便去了,只有兩個叔叔在照顧屬下”
“那不知,你可有什么兄弟姐妹?”
徐歸寧微征,聲音不由得低了低:“屬下有一個弟弟,只不過在父母去世時便走丟了……”
莫珂看著徐歸寧的側(cè)臉,聞言,拿著茶杯的手不由的緊了緊。
“是本將冒昧了,天色已晚,早些回去歇息吧”
徐歸寧輕輕抿了抿唇,站起身來,拱了拱手:“那屬下便先回去了”
出了帳門,雪不知何時又下了起來,徐歸寧攏了攏衣服,看著漆黑的天色,不由得輕嘆一聲:“何時才是個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