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在李棠與姑慈進入公寓后的半個鐘頭，一輛SUV載著三男兩女停在公寓前的停車場。
開車的人叫郭偉，一個長相端正，笑容爽朗的年輕男人。
他同樣也是武陵大學的應屆畢業生，但和李棠屬于完全不認識的狀態。
哪怕身處同一所大學，社交圈層不同，四年下來也很難有所交集，這很正常。
他就比較厲害了，是一位小有名氣的視頻博主，發布每條視頻都有接近百萬的點擊量，粉絲基數也很龐大。
其中有百分之二十的死忠粉，百分之六十的路人粉，剩下的百分之二十則是樂子人與小黑子。
至于他的視頻內容，大多以一些緊張、刺激的探靈實況為主。
打著破除迷信、謠言的旗號，實際上他刻意會提前布置噱頭，以達到預期播放量。
同行的幾人，人設以耍寶、搞節目效果為主的金發社會哥叫許炫，另一位抱著攝像機的文氣眼鏡男是攝影小哥周梵。
兩個女孩子則是身材火辣的美女，她們負責尖叫以及做一些打擦邊球的曖昧動作。
其中一位女孩子，李棠甚至還認識。
就是一星期前跟顧沐櫻一塊兒的運動系小姐姐——秦妤。
秦妤的家境其實相當不錯，照理說她沒必要接這種不太正經的兼職。
不過另一位妝容頗濃，頭發染成浮夸的綠色，明明沒啥料卻硬擠了一條“刀疤”的小姐姐，算是她比較親的表姐。
這位表姐是個玩咖，同時也是郭偉的女朋友，聽說郭偉這次要搞個大企劃，所以硬是把秦舒也拉上了。
“小妤，你化個妝吧，上鏡會好看很多。”
說話的人正是秦妤的表姐殷倩。
“好呢。”
秦妤無精打采地回道。
她視線總是瞄著窗外，顯然對于這次視頻企劃沒有多大興趣。
“哇，秦妤小姐姐是素顏嗎？素顏都這么漂亮。”
金發男許炫以語氣夸張道。
前座的兩個男人也回過頭瞥了秦妤一眼，說實話，這讓她感到非常不自在。
她今天的打扮相當保守，T恤長褲運動鞋，完全不見當初和李棠見面時的火辣。
說來也巧，她此時手機屏幕恰好是與李棠微信聊天的窗口，她打了老長一段話，但沒有發出去。
她和李棠加了微信但壓根沒怎么聊天，對話框停留在“我通過了你的朋友驗證請求，現在我們可以開始聊天了”。
秦妤有一種“網聊社恐”，簡單來講就是她不知道怎么開啟聊天，打完字刪刪減減最后不敢發出去。
她經常打一串字最后又默默全部刪掉，心里祈禱別人先找她聊，哪怕只發兩個字“在嗎”。
“秦妤小姐姐有男朋友了嗎？”
許炫還在嘰嘰喳喳，自以為很健談。
秦妤很想回一句：“跟你有什么關系？”
不過現在男女關系有點緊張，雙方拳手都很活躍，動不動就唇槍舌劍，物理上打成一片。
出門在外還是說話好聽點，不要讓別人覺得有機可乘就行了。
“有，交往快一個月了。”
秦妤回道。
“欸，一個月嗎？嘿呀，錯過了，抱憾終身。”
許炫捶胸頓足道，一副發癲的模樣。
“咳咳，兄弟姐妹們注意點，咱們這會要進的公寓，可是咱們武陵市赫赫有名的兇樓。”
郭偉這時開口道。
“阿偉，都是自己人就別整得神神叨叨的吧。”
許炫不以為意道。
“這次是大企劃，我當然要準備一點真東西咯，大伙打起精神來，咱們要去的這棟公寓，起碼出了七宗命案。”
郭偉再次強調道。
這次總算起了點效果，眾人的表情變得嚴肅了些。
“最早的案子是七年前的失火案，一位老奶奶突發心梗，那時候她恰好在起鍋燒水，然后一頭栽了進去，嘖嘖嘖……
不僅如此，她的孫子孫女都在她家過周末，老人掙扎的時候打翻了很多東西，之后燃起了大火，最終無一幸免。”
郭偉頓了頓，低頭看了眼稿子。
“從那之后，每到深夜就能看到一個面目全非的老太太在樓道內游蕩，挨家挨戶地向住戶們求助，幫她找回家門。
而經過她家的時候，緊閉的房門內會傳來瘋狂不安的撓門聲以及小孩子的凄厲哭嚎。”
全車人聽完了，氣氛陷入凝固。
“真的假的？”
許炫咋舌道。
“當然是真的，不過我做了點潤色，畢竟稿子嘛。”
郭偉回道。
“切……”
許炫松了口氣。
“大家不用太緊張。”
攝影小哥周梵一邊擦拭鏡頭一邊說道。
“這里還住著人呢，怎么著也不會太危險，至少比起上次墳頭直播要安全。”
上次墳頭直播屬實是“封神之戰”，不僅被超管警告，還得被看墳場的大爺放狗攆，那可真叫個危險萬分。
“上次是我工作沒做好，嘗試直播的時候人氣沒有達到預期，所以打算整點狠活兒。”
郭偉撓頭道。
“我媽都說了，讓我們少干點缺德事，積點陰德。”
許炫抱怨道。
“阿姨怎么還關注咱們的頻道啊？”
殷倩好奇道。
“也不算關注吧，墳頭那次咱們上新聞了，我們幾個人的名字都掛在上面。”
許炫回憶道，他那會兒正跟親戚朋友們吃飯呢，拿著視頻分紅的三萬塊吹牛。
結果電視新聞一播，社死來得那么突然。
“對啊，還掉了很多粉，超管也給我發了私信，封停了直播間要我們進行整改。”
郭偉拍了拍手，示意大伙振作精神。
“這一次視頻企劃，咱們要把失去的都奪回來了，并且還要更上一層樓，大家有沒有信心？”
然而沒人回應，除了臨時參與拍攝的秦妤以外，拍攝團隊的每一個人都頂著不小的壓力。
如果這一次企劃失敗，意味著他們徹底敗光了這么些年拍視頻的積蓄。
“事在人為，大伙給自己打打氣。”
最后還是攝影小哥周梵開了口。
“那咱們就在車里拍個開場白好了，每個人露一下臉，做個簡單的自我介紹。”
郭偉提議道。
“好。”
眾人沒意見。
攝影小哥將設備調好，然后將鏡頭對準眾人。
“這次我買了新設備，它會自動鎖定人臉，讓咱們每個人的臉更清晰，先來一張全景。”
周梵說道。
“三二一，開始。”
博主郭偉率先開口道：“哥哥姐姐們，上午下午晚上好，我是超勇的阿偉，這次我和我的團隊呢，來到了兇名赫赫的陵山公寓。”
接下來是攝影小哥。
“大家好，我是攝影小哥周梵。”
然后是許炫。
“大伙好不好都無所謂，我是炫爺，妖魔鬼怪盡管放馬過來。”
接著是許倩。
“大家好，我是倩倩。”
她還刻意挺胸抬頭，搞出一種“呼之欲出”的效果。
“啊？哦……我是新人秦妤。”
秦妤愣了一下，才發現鏡頭對準了她。
“卡——”
郭偉嘆了口氣。
“秦妤妹妹，你這段重來一下，起碼笑一笑嘛。”
“別難為她，她第一次耶。”
殷倩為表妹開脫道。
“沒事，重來唄。”
秦妤不想拖延拍攝進度，早點拍完，她也可以早點回家。
“好，大家回到原位，準備……”
郭偉突然頓住了，他盯著攝像機的顯示屏，呆若木雞。
“一、二、三、四、五、六？”
他又重新數了一遍，結果還是到“六”。
轉過身，他從自己開始計數。
“一、二、三、四、五！”
郭偉神色劇變，冷汗涔涔。
“怎么了？”
周梵問道。
郭偉一臉哭笑不得，回道：“咱們只有五個人，為啥攝像機鎖定了六張臉？”
此言一出，眾人皆倒吸一口涼氣。
“給我看看。”
最先冷靜下來的還是攝影小哥周梵。
他拿過攝像機，親自數了一遍。
“……哪來第六張臉啊？”
他突然說道。
“沒有嗎？”
郭偉拿過攝像機，發現人臉又變回了五張。
不對啊，自己剛剛數了兩遍，不可能數錯啊。
“別大驚小怪的，因為環境原因鎖臉功能發生誤判很正常。”
周梵皺著眉頭道。
“可是……算了，我大概是入戲太深了。”
郭偉再次嘆氣道。
“好了好了，兄弟姐妹們，咱們進去吧。”
周梵趕人道。
另一邊，李棠與姑慈已經進入了那間傳言失火的房間。
當年大火的痕跡已經被掩蓋，如今居住在這間房間內的是一戶三口之家。
李棠用手機查了當年的新聞，照理說這房間應該挺邪門的，結果一家三口住得好好的。
父母要打工上班，兒子放暑假回老家了，此刻房間內空無一人。
至于他們怎么進來的，這都倚仗了姑慈作為退魔師的一門必備手藝——溜門撬鎖。
“找到了嗎？”
李棠沒好意思坐人家的沙發，倚靠窗戶站著等姑慈那邊的結果。
“奇怪，氣突然消失了。”
姑慈焦頭爛額道。
原本二人直奔張茉生前的房間而去，她生前住在七樓，路過該房間時，姑慈覺察一股異常的氣。
“房間內如果有靈體的話，大概是兩個小鬼頭，沒準是在和你玩捉迷藏呢。”
李棠推測道。
“我不懂小孩子的心思，如果捉迷藏的話，他們大概會躲哪？”
“床底下、衣柜里、窗簾后面，總之一些封閉的小空間。”
李棠的話點醒了姑慈，她頓時有了頭緒。
在陽臺上擺放著一座老式衣柜，這家人顯然不再用它，衣柜的把手之間結著一層蜘蛛網。
“找到你了。”
姑慈微笑道。
她摘下墨鏡，打開衣櫥。
以李棠的視角啥也看不見，但是神明導航發來警報。
周圍存在怪異，指數只有二十。
姑慈嘴唇動著，但沒有發出一點聲音，那雙異色重瞳令她的表情顯得有些猙獰，但她已經拼命讓自己顯得和顏悅色。
“喂，我聽不見也看不見。”
李棠有點著急。
姑慈瞥了他一眼，被那雙眸子注視著的感覺很是瘆人。
李棠吞了口唾沫，而姑慈卻示意他靠近。
“嗯？”
李棠照做了，姑慈攬住李棠的脖子，曖昧的氣息節節攀升。
她口吐香風，拂過李棠的鼻尖，令其心跳加快。
李棠情不自禁地閉上雙眼，根據一般套路，兩人進行能力共享需要很親密的接觸。
比如……kiss？
“閉眼干嘛？睜開——”
她命令道，沒想到她好這一口兒。
李棠睜開眼，結果姑慈“呸呸”兩口唾沫飛入李棠眼中。
“臥槽？”
李棠推開姑慈，拼命揉著眼睛。
“喂，你力氣怎么這么大？”
姑慈嗔怒道，剛剛那一下差點給她推下陽臺。
“不是……你好惡心啊？”
李棠覺得自己被耍了，而且性質極其惡劣。
“我惡心？吼，你這個人……不是你說什么也看不到的嗎？”
姑慈的臉頰泛紅，完全出于怒意。
“哈？”
李棠睜開眼，隨即看向衣櫥。
一個半透明的小男孩蜷縮在衣櫥內，怯生生地看著突然起內訌的二人。
“道個歉能原諒我不？”
李棠意識到自己錯怪姑慈了，于是厚著臉皮道。
“你先道歉。”
姑慈抱胸道。
“對不起。”
“好，我原諒你了。”
姑慈不是什么矯情的人，而李棠在這種事情上不會嘴硬，兩人的默契點總之挺怪的。
“下次這種事情，招呼一聲唄，隔行如隔山，我本科專業又不是退魔師。”
李棠商量道。
“嗯……有道理，下次我會注意了。”
姑慈同意了。
兩人之間的氣氛又變得和諧起來，給那個透明的小鬼頭看得一愣一愣的。
“小兄弟，貴姓啊？”
“你這樣說話他聽不見的，與靈體對話需要特殊的聲帶振動方式，一時半會我教不了你。”
聲帶振動方式……果然隔行如隔山啊。
“剛剛已經交流明白了，他喜歡惡作劇，但從來沒害過人，但現在還不能超度他。”
姑慈說道。
“為啥呀？”
“還有一個孩子失蹤了，準確說是靈體失蹤了。”
對哦，新聞上說是兩個孩子。
“靈體失蹤了？”
李棠有些詫異道。
“沒錯，相依為命的地縛靈，并蒂的靈魂，然而有一方卻消失了。”
哥哥的靈體還存在，證明妹妹的靈體必然還在世間徘徊。
并蒂的靈魂若是不能被一起超度，一方超度抑或消滅，都會導致另一方魂飛魄散。
就在這時，那個小鬼頭突然躁動起來，蹦蹦跳跳且手指著天花板。
“樓上？”
李棠皺著眉頭道。
“讓我問一下。”
姑慈正打算與男孩靈體溝通，突然倉促的敲門聲分散了她的注意力。
這家人回來了？
然而門口只有敲門聲，遲遲不見門把手轉動，也沒有插鑰匙的動靜。
“我去看看。”
李棠自告奮勇。
他走到門口，想起這個房間的傳說，于是他同樣以重重的敲門聲回應。
門外傳來喧鬧的雜音，外頭人數不少，緊接著是某人跌倒的聲音，最后腳步聲重疊——是奔跑的動靜。
遠處，姑慈給李棠豎了個大拇指。
“小鬼頭呢？”
李棠回來發現衣櫥內的透明靈體不見了。
“被嚇跑了，地縛靈都這樣，沒準躲到房間的縫隙之中了。”
姑慈見怪不怪道。
“別找他了，正事要緊，既然在樓上，也許……”
她心中陡然有了個猜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