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不緊不慢地過著,漸漸到了初二下學期。學校門口的水渠上不知何時搭建了一個小木屋。小木屋的書架上堆滿各種言情小說。
星期日下午,夏美和夏蕓從山里走出來,穿過馬路,走過學校圍墻旁邊的百米小道,在轉彎處橫跨水渠的石橋上停了下來。石橋左走一百米處,還有一座石橋對著學校正門。石橋右側兩米處是小木屋,好多女生在門口徘徊。
“我們去看看那小木屋是做什么的。”夏美說。
“我不去了,我去接水,沖涼。”夏蕓不愛湊熱鬧。
“那蕓姐,幫我接一桶水。”夏美猶豫不絕。
“好。”說完,夏蕓左轉向學校門口走去。
夏美右轉向小木屋走去。她看到屋內正中間的書架旁邊掛著一塊牌子,上面寫著:“小說出租,五毛一本。”原來如此。
夏美在門口徘徊了幾分鐘,始終沒有勇氣邁進屋內,因為老師不允許學生看言情小說。校風很嚴,不可以早戀,一經發現就會被開除,名字貼在學校門口。
“言情小說看多了,容易被誤導。人如果按照言情小說里的情節生活的話,會很痛苦。”這是黃蓋老師的觀點,他沒有結婚、沒有處對象,但他的三觀很正,一身浩然之氣。
“人不可有傲氣,但不可無傲骨。”黃老師經常引用徐悲鴻的這句座右銘。大家從來沒有見過黃老師畫畫,估計他是學不來徐悲鴻的妙手丹青,但他寫得一手好字,無論是鋼筆字,還是毛筆字,剛勁有力。
黃老師上語文課,講得最多的是魯迅文學和金庸小說。黃老師幾乎每節課都會提到金庸,他是金庸迷。“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金庸一生所寫的十五部武俠小說,黃老師全部收藏齊全。他說:“同學們可以來借我的金庸小說,周末和假期拿回家去看。”三個學期下來,夏美看完黃老師的這十五部金庸小說。
“其實初中至高中的語文課本主要是研究魯迅文學,宣揚魯迅的人道主義和批判精神。'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是魯迅先生一生的寫照。學校圖書館有一整套《魯迅文集》,同學們下課可以去借閱。我要求課本上節選的魯迅的文章,同學們都要背下來。上晚自習課,我會抽一些同學上講臺來背給全班同學聽。”每次講課前,黃老師不厭其煩地重復這幾句話。
從一年級的《故鄉》、《百草園到三味書屋》、《藤野先生》、《吶喊自序》到二年級的《阿長與山海經》、《論雷峰塔的倒掉》、《孔乙己》、《“友邦驚詫”論》,全班同學只有夏美能一字不漏地背完全文。
學校圖書館的整套《魯迅文集》,除了夏美去借閱,沒人會去借閱魯迅的書,而且圖書館規定:每次只能借一本,期限為15天。夏美是當天借,次日還。三個學期下來,夏美看完圖書館的整套《魯迅文集》。
無論是《魯迅文集》里的阿Q,還是周立波《分馬》里的郭全海,這些典型人物讓夏美從中悟出一個道理:讀書是為了明白做人的道理的,人情和面子是中國人核心的人際關系準則。
黃老師對古文的講解更是讓夏美佩服得五體投地。無論是《孟子》的“生于憂患,死于安樂”,還是陶淵明的《桃花源記》,黃老師認為:“我們之所以需要文學,是因為文學能給我們帶來美好的希望、生活的勇氣和人格的力量。文學間接地體現人的思想感情,所以我們需要學習如何審美,文學審美的標準是真善美。”
夏美看見同班的潘芳芳從小木屋出來,手上拿著兩本瓊瑤小說。“潘芳芳,你看完,借給我看一下。好像《還珠格格》的作者就是瓊瑤,我從來沒有看過她的小說。”夏美邊走邊問。
“沒問題,回教室借給你先看。我剛才在書架上看見有《還珠格格》,但被另一位同學搶先借走了,下次,我去還書,如果《還珠格格》還回來,我借回來,讓你先看。”潘芳芳興奮地說。
“那下次英語測試,你讓我抄一點。英語對我來說,太難了。”潘芳芳坐在夏美后面。
“可以。我把試卷往左移,讓你看見,但你不能從頭到尾抄,抄得太明顯,老師改卷時會發現。你我的試卷都會作廢。”夏美壓低嗓門,靠近潘芳芳附耳低語。
潘芳芳高興極了,連忙點點頭。夏美不但語文成績保持年級第一,小說和散文圈粉無數;政治成績也是年級第一,政治論文接近滿分;最不可思議的是英語成績幾乎是次次滿分,英語作文對她而言是信手拈來。
林璨紅是夏美班的英語老師,她與范增明、黃蓋一樣,是省師大同屆畢業生。一年級剛開學那陣,林老師沒什么教學經驗,有幾位男同學故意讀錯單詞,還嘲笑她不會教,她當場被氣哭,好幾天不來上他們班的英語課。
范老師了解情況后,在班上狠狠批評這幾位男同學,尤其是班長黃龍,他帶頭起哄。黃龍一點都不服氣,差點和范老師打起來。就算打架,班上的男同學沒有人會是范老師的對手,因為范老師一米八的身高,矯健的身手,像極了周潤發扮演的許文強。智勇雙全的范老師恰恰是男同學的克星。事后,班上男同學都以為范老師和林老師在談戀愛,不然范老師怎么會暴怒,要揍他們。
校外一有男同學打群架,羅校長就帶著以范老師為首的男教師們去勸架。女生們遠遠觀望,沒有同學敢上前圍觀,大家都害怕自己猝不及防被誤傷。
夏美和潘芳芳走到學校門口時,看見夏蕓正在水渠的臺階上費力地刷衣服。學校門口的石橋對面是一片水田,水田靠近道路的空地上有一間女生沖涼房。人多,接水要排隊,洗澡要排隊,冬天洗冷水澡,也要在沖涼房外排很久。
“小美,你的水接好了,在水池那里。”夏蕓喊到。
“知道了。”夏美說完,跑回宿舍拿換洗的衣服。
小賣部對著學校大門,小賣部左邊有條小路通向男生宿舍區,小賣部后面的院子是女生宿舍區,小賣部右邊是食堂。食堂外三米處有一個封閉式長方體蓄水池。兩米高的水池下方有一排水龍頭。全校兩千多名學生,下課時間都在排隊接水,學校用水很緊張。
蓄水池左邊十米處是飯堂,人多時,蒸飯、打熱水也要排好久。水龍頭旁邊的大道通向教學區,道路旁邊有一個像籃球場那樣大的池塘。這個池塘是夏美的父輩們在這里念書時挖的。校園后面的一大片山坡也是他們去開荒的。他們那時來這里念書,基本上都是勞動課,文化課上得少,因此書也念得少,文化水平普遍不高。
自從羅校長在早會上宣布全校師生都要去擔土填池塘之后,每周的四節勞動課對同學們來說都是災難,并且不準請假,全班都要去校外跑道對面的山坡挖土,挑回校內填池塘。每位同學都要自備一對簸箕和一根扁擔。
一到勞動課,范老師就站在校門口,拿著本子記擔數。學校規定每位同學兩節課挑二十擔土,并且簸箕的土要滿,只裝一半的話,當半擔記數。
班長黃龍憤憤不平:“我們是來學校讀書,又不是來學校勞動。”他甚至鼓動其他男同學跟他一起找校長理論,張志力聽完不見了蹤影。這幾位男同學再三討論,覺得他們是理論不過校長的,加上范老師贊成“填池塘”,如果范老師知道他們找校長抗議,會不會揍他們,想到這里,他們只好打消找校長理論的念頭,臣服。
填池塘還不算,還要去山坡上挖坑種柑橘。每個坑口都用石灰粉畫好。每位同學一個學期要挖三個坑,樹坑的標準為:長一米,寬一米,深一米。
夏美好不容易熬到了放假。回到村里,聽到一條爆炸性消息:“張志亮以700分、差十分就滿分的高考成績被北大、清華、國防三所重點大學同時錄取,錄取通知書都送來家里了。”
夏美跑到張志力家時,張家三兄弟正在剝玉米。張志亮與張志力一樣性格內向,沉默寡言。夏美走到籮筐前,跟他們一起剝。
“志亮哥,聽說你考了省第一名,真厲害!”夏美說。
“小美,你也很厲害呀。聽說你寫的小說感動無數人。”張志亮回應。
“肯定是志力哥說的,都是模仿課文,亂寫的。”夏美急忙解釋。
“志亮哥,你想好去讀哪所大學了嗎?”夏美問。
“我媽講,讀清華要很多錢,沒錢讀。國防大學是免學費的。”張志毅突然回答。
夏美從張志力家回來時,看見村里的男女老少正聚在曬坪上商量:“籌錢送張志亮去讀清華。”
自從張志毅的祖父去世后,張志毅的母親更消瘦了,她要負擔三個兒子的學費。務農只能維持生活,她又沒有額外的收入。她拒絕了鄉親們的籌款,決定讓張志亮去讀國防大學。開學前七天,張志大陪張志亮去申請得助學貸款,然后他們坐了三天三夜的火車才到首都。張志大老師從首都回來時,學校剛好開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