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庫斯醒來，是在XC區街頭。

　　陪著他的是GILL，那位黑發紫制服的侍應生。

　　橘黃交錯的燈光照在GILL臉上。

　　見到他醒來，GIll長長呼出一口氣。

　　“.....呃...”

　　喉嚨中的堵塞感使得馬庫斯說不出話來。

　　他踉蹌站起，找了個垃圾桶大吐特吐。

　　夜雨闌珊，點滴雨水打在馬庫斯的臉龐上。

　　冰涼的觸感，漸漸喚醒了馬庫斯。

　　“嘩啦啦”

　　一連串紅色白色藍色綠色液體混著嘔吐出來。

　　自我診斷與行為程序……似乎遭受了重創，哪怕是現在站著，也時不時報出幾行黃色代碼表示出錯。

　　“想吐就吐吧。”

　　“嘔！！！”

　　一旁，GILL似乎習以為常，他拍著馬庫斯的背，問道：

　　“你還記得發生了什么嗎？”

　　馬庫斯向前回憶起來。

　　——酒，藍的綠的白的紅的黃的酒，還有安娜生氣羞怒到扭曲的面孔。

　　還有，自己手指，感受到的，柔軟的觸感。

　　他想了想，控制自己的身體，認真搖頭。

　　“我...記不起來了....”

　　他斷斷續續說完，就又開始嘔吐。

　　一旁，GILL看著馬庫斯，替他拍著后背，“忘了也不是壞事。”

　　“....嘔”

　　馬庫斯吐了一會兒，把機體內被強行灌進的液體又吐出來，呼吸了一口新鮮口氣。

　　他面不改色問，“還有..我怎么失去意識了？”

　　他的表情何其無辜，哪怕是GILL都信了幾分，他解釋道：

　　“你喝了…不是，被灌了我們這的特供烈酒，不是一瓶，是五瓶...”

　　“那也不應該—”

　　馬庫斯是仿生人，哪怕是一百瓶酒，也不應該出現喝到昏迷的狀況啊。

　　“你喝的烈酒，跟我們老板喝的是同一種，里面加了特殊的酒精成分。”

　　“特殊的酒精？”

　　馬庫斯搖搖腦袋，呼吸著西城渾濁的空氣，問，“有多特殊？”

　　“原料，是你們仿生人身體里的藍血...”

　　GILL悠悠答道，“所以哪怕你是仿生人，該醉也得醉。”

　　自我診斷與行為程序，似乎恢復了幾分。

　　【檢測到不明液體成分....餎血（藍血）攝入過多...機體意識出現混亂...】

　　【警告...警告...（共七條警告）】

　　馬庫斯暈暈乎乎的，好像踩在了云朵上，腳步虛浮搖晃。

　　“你喝醉了。”

　　GILL似乎早有預料，他接過馬庫斯的右臂，撐著他的身體，防止他倒地。

　　“我...我他媽的...沒醉！”

　　馬庫斯感覺一陣從未有過的輕松，自我診斷與行為程序運行的混亂至極，他現在想說什么就說什么。

　　在他的數據視野中，赤紅色的壁障開始一卡一卡浮現，但出現了一塊又一塊漏洞。

　　“我知道...我知道...”

　　明明年紀不大，但GILL英俊的臉上，似乎浮現出了幾分滄桑與無奈。

　　“現在安娜應該消氣了，你跟我一起去VALL喝點冰水醒醒酒吧。”

　　“...我他媽沒他媽醉。”

　　馬庫斯說話時音調高低起伏，像是在唱歌。

　　“你沒醉。”

　　GILL扶著他走進酒吧，“你考慮一下，要是沒醉，就得面對安娜...”

　　話音剛落，馬庫斯睜大眼睛，大聲喊：“我他媽……醉了!”

　　GILL看著門口旁的安娜，遞了個無奈的眼神。

　　“.....哼！”

　　安娜把雙手握著的一對酒瓶‘咚’地砸到桌子上，沒好氣問：“你把他帶回來干什么！”

　　“你要是把他扔在那里，不出半個小時，就會有人把他帶走，等到他自己醒來的時候，少什么零件可就不好說了。”

　　GILL似乎對XC區的治安狀況很有信心。

　　“他在我眼皮底下，會少心，肝，肺，腎，手。”安娜毫不示弱。

　　在GILL旁邊，馬庫斯聽到這句話，酒嚇得醒了一半。

　　但就在這時，門口路邊，橘黃計程車中的一個身影，把馬庫斯的酒嚇醒了另一半。

　　【！！！！！！！！！】

　　【超負荷系統運轉。】

　　他猛然起身，眼睛睜開，臉上的表情從迷糊變成嚴肅，用了不過半秒鐘。

　　數據視野中，世界驟然靜止，變成灰白色，時間彷佛被拉長了無數倍。

　　在馬庫斯大腦以及其四周，藍色血管開始發出明亮光芒，其內液體奔涌。

　　【人物分析...數據采集...特征對比....】

　　【確認人物...康納.....談判專家...】

　　【警用仿生人...數據庫與模控生命即時同步...】

　　馬庫斯想起了，那天夜里，康納翻臉若翻書的無情場面，神經不禁一緊。

　　——【開始計算：能否在不出現在其視野中的情況，擊殺該警用仿生人？

　　答：可擊殺，但模控生命必然會注意到VALL，而且現在酒吧內，還有其它客人。】

　　既然這樣，馬庫斯立刻做出決定——整理自己儀表，使自己位置合理，裝扮成VALLHALL酒吧服務用仿生人。

　　——不能讓康納注意到自己這個“異常”仿生人。

　　這個想法升起的瞬間，肯定是違背了模控生命定下的原則。

　　自我診斷與行為程序開始運作，但是攝入過量藍血造成的后遺癥，使得他能夠暫時抵抗住程序的影響。

　　幾秒內，他直接推開了GILL，前行助跑兩步，一個帥氣側翻，直接躍入吧臺。

　　“你！”

　　安娜還沒反應過來，右手腕就已被馬庫斯緊緊握住。

　　“安娜小姐，門口有警方專用的仿生人，專門對付異常仿生人！”

　　馬庫斯語速極快，連珠炮似地說完這一句話。

　　“嗯？”

　　安娜好看的臉上突然變色，她松開酒瓶，“GILL！有警方來的藍眼！”

　　而此時門口，一位身穿藍黑色西服的仿生人，優雅走下計程車。

　　“感謝您乘坐底特律計程車，祝您夜晚愉快...”

　　黑色為基色，橘黃為花紋的計程車響起人工智能語音。

　　車窗上，出現了一個發著白光的按鈕。

　　“請確認支付....”

　　店內。

　　馬庫斯隨手拿起一杯冰水，倒在自己臉上，沖刷掉自己嘴角的各種液體——各種烈酒。

　　隨即，他又兩手張開，在安娜背后那一排酒瓶上留下自己的指紋——留下自己的工作痕跡。

　　他直接收縮了自己的意識流，讓“自我診斷與行為程序”接管身體。

　　他后退兩步，緩緩低頭，眼神從炯炯有神，變成渾濁不堪，腰背微微佝僂，立在安娜身后的陰影中。

　　幾秒鐘，馬庫斯就從一個有靈魂的仿生“人”，變成了一個只知道執行命令的機器。

　　GILL和安娜，看著馬庫斯，他的氣質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你們好。”

　　門口，一道機械冷漠的聲音終于傳來。

　　“我的名字是康納，是底特律警方的專用仿生人，奉命到訪此處。”

　　安娜看著站在自己背后，呆呆傻傻的馬庫斯。

　　突然，她冷笑一下，右腳狠狠踩在他的腳背上。

　　借著角度，馬庫斯丟給她一個眼神，可憐兮兮的。

　　她終于笑了一下，又轉過身去，看向門口的仿生人。

　　“你好。”

　　她的聲音帶著客氣，距離，與疏遠。

　　身穿西裝，一表人才的康納，緩緩說道：

　　“JULINE女士，你好，我在尋找安德森警督—”

　　與馬庫斯的俊朗剛硬不同，康納的外表極為儒雅，給人以友好，親切的感覺。

　　加上細膩柔和的嗓音，他確確實實是一位美男子。

　　“我的名字是安娜，不是JULINE。”

　　在安娜窈窕的背后，馬庫斯聽到她冷冰冰的聲音，不禁打了個寒顫。

　　不愧是談判專家，精準踩雷。

　　——很多時候，酒吧這種場所，大家用的都是化名，所以，除非別人告訴你他的名字，不然就直接叫先生和女士。

　　上述內容，來自科爾口述，馬庫斯腦內記錄的“酒場浪子回憶史詩”。

　　可惜，至今尚未出版。

　　康納停頓幾秒，說：“安娜女士，我在尋找安德森警督。”

　　“叫安德森的警督沒有，醉鬼倒是有一個。”

　　安娜隨手拿起清潔布，開始擦拭酒瓶。

　　康納點點頭，就要往里面走，只是掃了一眼臉龐微濕的馬庫斯，眉毛一抖。

　　酒吧里有仿生人幫助調酒，并不罕見，但這個仿生人...型號很舊，似乎是模控生命推出市場的失敗款，資料不多。

　　“安娜女士，您店里的仿生人運行還正常嗎？我建議您換一個新的。”

　　“不必了。”安娜剛剛緩和的臉上，又漸漸冰冷起來，“如果新的仿生人都像你這樣討人厭，我覺得舊的也還能用。”

　　“啪！”她把清潔布甩在桌板上，看向一旁的GILL。

　　“帶他找老安德森，然后快滾！”

　　GILL苦笑點頭，他和康納點頭示意一下，同時看了眼他精致西服上的銘牌。

　　GILl走后，安娜低著頭，擦拭酒瓶，過一會兒，吐出一個字，“說說吧。”

　　吧臺里，馬庫斯低下頭，裝出待機態度，嘴唇微動，把那晚的事情經過說了一遍。

　　“呵呵。”

　　聽完之后，安娜冷笑起來，“果然，仿生人沒一個好東西，翻臉狗。”

　　同樣是仿生人的馬庫斯，咳嗽兩聲。

　　吧臺不大，安娜能感受到，脖頸之后，氣流拂過她的皮膚。

　　“你不是翻臉狗。”她似乎是在安慰馬庫斯。

　　但緊接著，她雪白的臉蛋微微轉過去，冷笑說：“你是咸豬手。”

　　仿生人是不是人？

　　這是個值得用一生去探索和思考的問題。

　　但看著安娜雪白的脖頸，感受到她噴吐在耳邊的熱氣……

　　馬庫斯第一次感受到了...女人的魅力。

　　【數據異常....】

　　【強烈情緒波動....】

　　【意識流壯大.......110%】

　　【程序不穩定度上升......10%】

　　【初步感受到情緒：懊悔，未命名情緒。】

　　這個雨夜，馬庫斯懊悔自己為什么沒有早點離開這里。

　　這個雨夜，馬庫斯慶幸自己，來到了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