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羽離府之后,路星塵便再無束縛。
他第一步,就是像劉姥姥進大觀園似的,把寧安候府轉了個遍。
候府占地不小,粗略計算,光是房間就有近百間。
候府被分為前后兩園,入正門有一片廣場,接著是正殿,正殿左右和后面,是十數個大大小小分割整齊的小院。
前院和后園之間,被一排罩樓分隔開。
后園比前院還要大,蓋了不少的軒堂亭閣,除了幾處雅居,后園還有個內湖,兩處花園。
路星塵所住的劍秋閣,也在后園。
除了觀察候府的面積大小,建筑分布,人口情況,路星塵還有意無意的跟府里的人——主要跟明寶聊天,探聽最近府內有沒有人員發生異常狀況。
與此同時,他還要細心觀察府中上下每個人的表情。
有些潛逃者心理不夠強大,光是從表情上就能顯示出所處當前世界的格格不入,路星塵以前就用這種辦法直接甄別出過潛逃者。
不過半天時間轉下來,他并沒有看出府中哪個人有異常表現。
可能是他還沒有見過全部的人,也可能是潛逃者偽裝技術太強。
當然了,在觀察別人的同時,他先要好好偽裝好自己,免得舉止表現與以前的項庭差距過大,反而先把自己暴露了。
下午四點四十三分,路星塵第五次收到了本世界的定位信息。
仍然是信號糾纏。
潛逃者就在他附近。
觀察任務暫告一段落,路星塵回到書房里,開始根據一天的見聞繪制候府地圖,制作表格,統計人員清單。
除了給一些人寫上備注,嫌疑比較大的,還要分類分級……
正埋頭忙著,忽聽門外聲聲嘈雜,伴隨著雜亂倉促的腳步聲。
路星塵忙把表格揣進懷里,推門出了書房。
迎頭看到一個小丫頭,他依稀記得這丫頭是他房里的,早上還幫他洗過臉,他招手叫她過來:
“那個誰……出什么事了?”
“六爺。”小丫頭忙跑過來折身作禮,“聽南房說,府門外墻上被不知道什么人潑了一片血。”
“啊,這還了得。”
路星塵一副驚訝的樣子,抱著湊熱鬧怕晚的心情,奪路穿過月亮門,朝前院跑去。
出了大門,往西轉不遠便看到圍了一大圈的人,除了項府中的家丁丫鬟,還有好多看熱鬧的路人,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一群人聚集處的墻上,果然染了一片血,雖然不多,但在潔凈的墻上很是刺眼。
管家項福正一邊訓斥護院看護不周,一邊安排人擦拭清洗。
見路星塵過來,忙上前請示工作。
“六爺,不知是何處狂徒,膽敢冒犯候府。”
路星塵想到自己該有的立場,擺出一副義憤填膺的表情來,不悅道:“等逮到這狂徒,帶來見我,看我怎么收拾他。”
話是這么說,但誰會在這樣一個平靜的黃昏,不惜得罪聲音顯赫的寧安候,做出這樣膽大的事情來呢?
路星塵感覺這片血來得蹊蹺,一邊吩咐著家仆們洗墻,一邊打眼往人群人搜尋。
忽然,他耳畔一陣發癢,不知何時有個人湊到跟前,在他耳邊輕聲念道:
“氫氦鋰鈹硼。”
“碳氮氧氟氖?”路星塵條件反射似地脫口而出。
“奇變偶不變。”
“符號看象限!”
路星塵回頭,看到一個身高九尺的壯漢,如一座鐵塔般站在他身后。
壯漢掩著口鼻,小聲說:“路隊,二號前來報道。”
路星塵清咳一聲,似不經意的轉過頭去,跟管家項福交待了兩句,說有事先走,然后折身往東走去。
壯漢跟他差開有二三十步的距離,隨著他的方向走去。
路星塵經過項府大門沒進去,一直向東,到了一個拱橋前,彼時天色向晚,橋旁兩邊垂柳蔭蔭,他回頭張望一下,彎身鉆進了橋洞。
壯漢很快趕到,也隨他進了橋下。
“韓林,你怎么來了,你不是在休假嗎?”路星塵一把把壯漢扯進橋洞里。
被叫作韓林的壯漢一臉驚詫,瞪大眼問:“老大,你怎么知道是我的?!”
“廢話,除了你誰用那么蹩腳的暗號。”
“簡潔高效嘛。咱們隊里的那些接頭方式太繁瑣,我懶得記。”
路星塵不置可否,往高坡上站了站,盡量不讓自己在對方面前顯得太矮,問:“你登陸多久了?”
“我是昨天下午一點十分登陸的。”韓林答。
“你登陸點離這兒多遠?”
“就在南城外不遠的村子里,離這兒不到十里地。”
路星塵點了點沒有手表的手腕,皺眉道:“這都快三十個小時了,我在城里留了至少十幾處線索,你就算穿越到個瞎子身上也早該找來了吧。”
“一言難盡啊。”韓林欲言又止,揉著肚子抱怨,“我說老大,咱們有必要在橋洞下面說話么。”
“那你想去哪說話。”
“先找個酒店吃頓飽飯吧,我登陸以后一口飯沒吃呢。你不是候府六公子嗎,趕緊給哥們安排起來啊。”
路星塵一想,眼下局勢明朗,要找的人正窩在寧安候府內,確實沒有往橋洞子里躲的必要。
自己有些謹慎過頭了。
“那咱們任務結束回去以后,你記得還我一頓啊。”
“老大,你做個人吧,在這兒請吃飯又不花你的錢。”
……
路星塵帶著韓林挑了個大酒樓,選了個頂樓的包間邊吃邊聊。
隔著道簾子,琵琶女正撥弦弄樂。
簾外樂女操琴,拾弦不綴。簾內公子屠夫對坐,來言去語。
好一副怪異的場景。
路星塵倚在軟榻上,看著對面饑不擇食的韓林。
天曉得他有多餓,這么難吃的飯他都能狼吞虎咽。
“……所以說,你究竟碰到了什么事?”
韓林狠咽一口,長長吐了口氣,道:“我這個身體的宿主名叫吳六,職業是個殺豬的。他老婆跟人通奸,下毒害死了他。那對奸夫淫婦怕事情敗露,就把吳六的尸體扔到了后院枯井里。我睜開眼就在井里,那井足有十米高,你說我怎么辦。”
這個世界的人怎么那么愛把死人往井里扔?
路星塵興致起來,好奇問:“那你怎么上來的?”
“我能怎么辦,我總不能喊救命吧。運氣好了把那對奸夫淫婦嚇死,運氣不好他倆再扔塊石頭把我砸死。我實在沒辦法,只能慢慢用瓦片摳墻縫,摳了整整十六個小時啊,今天早上才從井里爬出來。”
“我去……”路星塵趕緊給他夾塊肉,斟滿酒杯,“何必呢,你直接結束任務返回去得了。”
韓林接著說:“我從井里爬出來后,第一個就先來找你匯合。坐標顯示你在我北邊,按照之前說的,有城找城,沒城找營,有山找尖,沒山找煙,我先找到這玄都城里來,轉了下城中幾個坐標建筑,很快就找到你留的線索了,然后就順著項府六公子的線索找到這里來了。”
路星塵點著頭,又問:“那按說你早就進城了,怎么現在才聯系我?”
韓林憤憤地看了他一眼,“你還說呢,我在寧安候府外溜溜等了一天,也沒見你出門,我看天快黑了,實在沒辦法,才在墻上偷偷潑了碗血,希望能把你引出來。”
路星塵一拍腦袋,忙自責道:“怪我了怪我了,我怎么忘記這茬了,都忙糊涂了。”
“老大,你忘記咱們是來干嘛的了,咱們是來抓人的,你在項府里有什么好忙的,不會是忙著開后宮呢吧。”邊說邊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
路星塵忙分解道:“胡說什么呢,當然是忙正事了。”
韓林哼著鼻子,明顯一副不相信的嘴臉,“我閑得沒事可在外面打聽了,人家說項六公子跟前桃紅柳綠,光上個茅房就有八個丫鬟侍候。老大,我勸你最好對我好點,不然回去后我把這些都告訴周舟。”
路星塵一個花生米砸過去,“我要不是上過茅房我真信了,你快閉嘴吧。”
外面的琵琶停了,兩個人都閉了嘴。
韓林笑笑不語,擼了擼袖子繼續吃。
小侍女進來問詢,路星塵點了賞錢,讓她們出去。
“其實……”路星塵伏案前踞,氣定神閑的說,“我已經大概能鎖定,潛逃者就藏在寧安候內!”
韓林驚了一下,停住動作,“你確定?”
路星塵點點頭,“這次任務雖然開啟時間比較晚,但運氣很不錯,三次定位就已經發生了信號糾纏。不過具體目標是誰我還沒查出來,所以我這一天在宅子里沒出來,就是在摸排觀察。”
“不愧是陸隊。”韓林由衷贊嘆,“這樣一來,任務就簡單多了。”
“也不簡單啊……”他邊說邊從懷里掏出之前畫好的圖紙,把桌子上的碗盞推到一邊,仔細鋪好。
韓林也適時的停住吃喝,轉坐過來,聽路星塵分析。
“寧安候府是玄都城內第三大的宅子,東西寬二百三十米,南北長四百一十米,我住的地方叫劍秋閣,在這兒……離大門比較遠,偏后園的位置。”
韓林看著他在圖紙上專門用朱砂筆描紅了一些地方,不解道:“這個很重要嗎?”
路星塵點點頭,“很重要。因為我今天發現了一個情況:寧安候府的家仆分為粗使和貼身兩類,作為丫鬟多住在后園,而男仆則多住在外院靠近大門的倒座房,也就是南房里面。所以我專門量測了一下,我睡覺的劍秋閣距離南房遠超過一百米,而我有兩次觀測時間都是在晚上睡覺的時候……”
韓林接著他的思路往下說:“也就是說,睡在南房的人無法與你產生信號糾纏,這部分人可以被排除掉嫌疑了。”
“不能說絕對,但基本上可以這樣認定。”
“那除了南房之外的人呢?”
路星塵繼續說:“我查了,除了在南房睡覺的人之外,在我周圍一百米內,還有二十六個男性。這里面包括管事,廚子,護院,園丁等,當然還包括寧安候本人,以及五公子項羽,這些是我目前的重點排查對象。”
韓林看了遍路星塵列出的人員清單,以及后面簡略的備注,問:“這二十六個人你都接觸過了嗎?”
“今天下午之前,大部分我都打過了照面。”
“有特別值得懷疑的目標了嗎?”
“目前有三個,但都不太確定。”路星塵回憶起白天的查詢,“我跟其中幾個有過目光交流,但還沒看出來什么異常。”
“這個潛逃者敢一直待在府里不逃,說明心理素質很強大啊,不好對付。”韓林若有所思。
他這樣一說,路星塵忽然想起來一件重要的事,“我還沒問你,你登陸之前有沒有獲知這個潛逃者的個人信息。”
路星塵來得匆忙,目前為止對這個非法穿越的家伙還是完全兩眼一摸黑。
韓林說:“知道一些,但是不多。我們只是通過警局調取了一下潛逃者的基本公民信息,該潛逃者名叫陸清源,是上京大學的音樂系教授,今年五十年,有老婆和兩個女兒。至于他為什么要非法穿越,目前原因還不得而知。等三號登陸后跟我們匯合,應該會帶來些后續調查。”
“呃,這次任務的三號是誰?”路星塵問。
“不太清楚。”韓林搖頭,“我估計不是沈冰就是江振,隊里現在就他倆有空。”
“希望是小振吧,沈冰的話,她總是跟局長打小報告。”
“哈,你是怕她跟周舟打小報告吧。”
路星塵狠狠白了他一眼,“我懶得理你。”
韓林佯擺出一副要打架的姿勢,挑釁的朝他挑了挑下巴,“怎樣?我可不怕你這小身板。”
路星塵沒有回應他的玩笑,一下子變得有些意興闌珊。
他走到窗前,推窗遠眺,回頭道:“三號登陸也超過二十個小時了吧,怎么還沒來匯合啊。”
“……可能登陸點離得遠吧。沒事的老大,無論是沈冰還是江振,我相信他們都能保護好自己的。”
路星塵點了點頭。
窗外,幾家炊煙。幕鼓夕陽,漸漸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