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到日影西斜,月上梢頭,待丫頭們進來,樓畫影已經醉倒在桌上,抱著易清溪不撒手。
易清溪沒有多喝,仍保持著清醒。顧及天黑不安全,樓畫影沒帶護衛,便吩咐江流送她回去。
江流雖是撇嘴,還是應了,坐上了馬車車轅。
目送他們駛入夜色,易清溪才轉身往她居住的別院走。
他們二人就是沼城府尹樓入野送來的護衛,易清溪盛情難卻,收下了他們。
江流年紀小些,有一張娃娃臉,性子不定。姚望身形高大,更沉穩,姚望道:“小姐莫要生氣,回頭我自會罰他。”
“我沒有生氣,你也用不著罰他。”
他和江流,比她和他們更像主仆。只要江流稍有做錯事,說錯話,或是言辭不當,姚望總會訓斥責罰他。
易清溪曾有過好奇,也詢問過。當時姚望說,他只是年紀大點,兩人又都是從同一個地方來的,所以會下意識管教他。
說得有道理,她就沒深究。
“江流性子如此,不耐差遣,隨他去吧。”
樓入野送來的護衛,她之所以每次出門都帶著,不過是看在樓入野的面子上。
其實,她沒把他們當做自己人使喚。所以,江流的態度不好,又經常玩失蹤,易清溪都沒說過他。
如今將要回陌都,他們二人自是要還給樓入野,更不會現在來大張旗鼓行使主子的權威。
姚望薄唇抿直,分明提著燈,整個人卻仿佛被黑暗吞噬。“是,小姐。”
隨后默默提燈走在前頭,為她驅散黑暗,照亮前路。
小池也提了一盞燈,緊緊跟在易清溪身側。“小姐,怎么不坐馬車?”
“走走散散酒氣,總歸不遠。”她說完,看到小池緊張的臉色,溫柔一笑,“忘了你怕黑,來,挽著我吧。”
小池不好意思地挽了易清溪的手,“我才沒有怕黑,下次出門還是多帶些隨侍吧,晚間不安全。”
事實上,因為沼城不比皇城貴人云集,人心復雜,到處都是利益糾葛,云波詭譎。這三年來,安穩得很。
但她還是道:“好,聽你的。”
小池臉色有些發紅,望著拉得老長的影子,手指下意識揪住自家小姐的袖口。
這時,她突然感覺似有什么陰森森的東西盯著她,讓人脊背發涼。小池壯著膽子望過去,什么都沒有,只有姚望不緊不慢的黑色背影。
一滴冷汗從額頭滴下,她舔了舔發干的唇,“小姐。”
“怎么了?”易清溪看到她的臉色,有些擔憂,怕得這么厲害,以前也沒這么嚴重。
不能疑神疑鬼,明明什么都沒有,說出來反而嚇到小姐。出于這樣的心理,小池沒有說方才的感覺,只是道:“小姐,我們快些走吧。”
“嗯。”點了點頭,加快腳步。
沒想到,從酒樓回別院,很短的一段路,卻是狀況頻發。
先是行至中途,姚望手里的燈不知怎么就壞了,只能把小池的拿過去,主仆二人跟在他身后。
燈的照亮范圍不算大,幸好有清亮的月色,走得很平穩。但隨之烏云遮月,周遭暗下來,不想平素清掃得干干凈凈的大街卻出現了一塊石子。
易清溪不慎踩上去,鉆心的疼痛襲來,華麗麗地扭了腳。
“嘶。”才吸了一口涼氣,被姚望有力的手緊緊攥住胳膊,幫她穩住身形。但其實不用,有小池挽著她也不會摔倒。
烏云散開,在昏黃的燈光和月色下,他烏黑的眼珠異常明亮,聲音依然木,沒什么起伏,“小姐,腳扭了嗎?”
“小姐?”小池神情十分擔憂。
“沒事,先回去再說。”易清溪道。
“小池,不如你拿燈先去請大夫,這樣小姐回到別院就能第一時間看大夫,也不至于耽誤太多時間。”
小池一聽,覺得他說得非常有道理,“你說得對,小姐,那我先走了。”
“不用這么——”話說一半,小池已接過燈跑走,易清溪嘆氣“不是怕黑嗎。”
“怕黑算什么,哪有小姐的腳重要。”
即便月色清亮,易清溪仍舊難以看清他的表情,“你說什么?”
“我猜,小池是這樣想的。”他扶著易清溪的胳膊,“我扶小姐回去。”
如今也只能這樣了。
回到別院,小池果然把大夫薅了過來給她診治,折騰好些時候才得以入睡。
誰知翌日她剛起身,有人來報鎮國大將軍來訪。
“游將軍?”易清溪訝然,“請他到前廳稍候,我很快過去。”
喊來小池,快速洗漱梳妝,并吩咐廚房多做些早飯,匆匆來到前廳。
他和一年前沒什么不同,黑色衣袍,眉目淡淡,只沒帶那把長刀。修長的指節捏住茶杯,指腹摩挲著杯沿。
“將軍大人,好久未見。”
游不至抬眼,她臉上掛著熟悉的笑容,烏發及腰,臉龐較一年前更加白皙秀麗。溫溫軟軟,像是清澈溪水旁抽芽的嫩綠柳枝兒。
目光慢慢往下,定在她左腳上,“腳扭了?”
易清溪不好意思地笑笑,“是。”
他微一頓,“可否讓我看看?”
雖然只一年前見過一面,她也知道游不至沒別的意思。也不糾結,“可。”
游不至讓她坐在椅子上,沒褪去鞋襪,用手指在她腳踝處點了點,“沒有扭著筋,只是有些腫,吃過早飯后我幫你涂藥。”
易清溪連忙拒絕,“涂藥就不必勞煩將軍了,我讓丫頭幫我就可以。”
被拒絕也沒再堅持,他站起身,“好。”
“將軍有用過早飯嗎?不如隨我用些?”
“嗯。”游不至點頭應下。
二人出了前廳,小池扶易清溪,三人一同往飯廳走。
“將軍怎么會來沼城?”
他道:“來接你回陌都,今日冒昧來訪,嚇到你了?”
她搖頭笑,“沒有,只是驚訝。不,應該說是驚喜。將軍怎么知道我準備回陌都?”
“你兄長與我說的。”
易初深!他先讓游不至來接她,母親再傳信讓她回去,有這樣做事的嗎?
而且,你一個小小翰林院編修,怎么就差遣起堂堂鎮國大將軍了?
游不至仿佛看出她心中所想,“不用過多在意我的身份,你我有婚約在身,你的兄長,也算我的兄長。”
走到飯廳,早飯已經準備好。易清溪道:“不知道將軍的口味,就隨便準備了些,希望能合胃口。”
“無妨,我并不挑食。”
他不是客氣,是真的不挑食,易清溪卻挑。
那些易清溪甚少動筷的吃食,都進了游不至的口。當意識到這一點時,她面頰有些發燙,為她挑食的行為表示歉意。
“不必,至少沒有浪費糧食。”
誒?
他道:“我不喜歡旁人浪費食物,你不吃的,給我就是。”
易清溪張了張口,她怎么能這么做,也太失禮了。“將軍……”
“以后你會習慣的。”
此時的易清溪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但在這之后,眼看他一次次解決掉她不吃的食物,倒真不覺得有什么不妥了。
吃過早飯,易清溪去涂藥,游不至在院中閑坐品茗。
“將軍大人。”
游不至循聲望去,兩個人穿著護衛服。
一人個子高些,穩得像是一塊木頭,眼神幽深,深沉似黑雪。一人個子稍矮,娃娃臉,眼里閃動著躍躍欲試的光芒。
開口的人是姚望,走過來行了一禮,“我們是小姐的護衛,聽聞將軍來此,按耐不住仰慕的心,想請將軍指教一二。如有冒犯,還請恕罪。”
相比姚望的有禮有節,江流直接多了。“總之,我們想和你打一場,來不來?”
游不至站起身,“來。”
……
易清溪還不知道他們在院中切磋上了,待她涂完藥,由小池攙扶一瘸一拐來到院內,游不至還坐在院內石凳上喝茶。
只是,三月的梨樹,嫩葉含花。就在她離開的這段時間里,如同風雪過境,樹變禿了。
“將軍大人,這是怎么回事?”
“無事,”游不至招呼她坐下,“碰到你那兩個護衛,切磋了一番。”
肯定又是江流那小子挑釁,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他們是樓大人送的護衛,待我回陌都,就把他們送回去。怪我沒有好好約束,他們才膽大妄為。”
“不用擔心,我沒把他們怎么樣。”
易清溪笑著,“我自是相信將軍出手有分寸。哦,對了,將軍不是說要考核我的騎術,這一年我也有勤加練習。不如過幾日我們去城郊跑馬,讓你看看我的成果。”
她表示,附近還有座無名小山,風景很不錯。
“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