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瀅見她不愿說,也沒有追問,徑自介紹起那套新辦法。可說了半天,也不見錢嬸半點反應。
她沉思片刻,問面前魂不守舍的婦人:“莫非是你兒子出了事?”
聽到“兒子”二字,錢嬸猛地回過神:“你怎么知道!”
懷瀅道:“說起來你在乎的不過兩件事,一是俸祿賞賜,二是你那兒子。若是俸祿的事讓你煩惱,你早和我鬧了……”
錢嬸聞言,突然大哭起來,良久才收住聲。
她問懷瀅:“主事,你可知道我兒子的事?”
懷瀅如實道:“只聽聞他身陷苦海,具體的就不清楚了。”
錢嬸用衣袖擦了擦眼淚:“主事可愿聽我說一說?”
懷瀅道:“嗯,你說吧。”
錢嬸深吸了口氣,娓娓道:“我在世為人時,家境貧寒,常被鄉里欺負恥笑,可我不覺得什么,因為我有個孝順兒子。他小小年紀就知道體恤我的辛苦,但凡家里有點好東西都留給我享用,還總說將來要掙下大把銀錢讓我過好日子。我心里高興,勸他知足常樂,只要母子二人平安相守便是福。”
她問懷瀅:“主事可去過凡間?”
懷瀅想了下,道:“沒有。”
“那您也許不知,人世可不比天界安穩,時不時有妖魔鬼怪擾民,若是沒有高人護佑一方,那百姓可就是苦不堪言了!”
“你在人世時,也受到過侵擾嗎?”
“那是,不過我們鄉附近有一位術士,頗有名望,誰家遇到怪事都會找他幫忙,替鄉里鄉親解決了不少麻煩。鄉里人敬奉他,我兒子也覺崇拜他,覺得驅除邪祟是大本事。后來,兒子拜了術士為師,術士死后,兒子順理成章地接替了他,負責給鄉里祈禠禳災。
那些年,邪祟們鬧得特別兇,他每次都要拼死相搏才能護住鄉民。鄉民們感激,財帛食物一茬一茬地往家里送,我心里是說不出的驕傲和高興!”
錢嬸臉上露出笑,可笑容維持了不過片刻,便一下子消退干凈。
“一日,一個黑臉的漢子路過我家,非說我兒子是邪魔外道,還說鄉里的邪祟都是他放出來的。兒子卻說,那人是妖怪變的,就是想逼走他好禍害鄉里。兩人互不相讓,相約斗法,最后那人輸了,死在了我家門前。”
錢嬸苦澀一笑:“鄉里人都認為,贏了的人便是真師,可我卻在那人死后,做了個怪夢。我夢見一位剛正的鬼差指著我破口大罵,罵我瞎眼心盲養了個禍害百姓的邪魔,毀了他百年道行,害他魂飛魄散。還說我們如此作為必遭報應!”
“我怕極了,每夜都不敢閉眼,一閉眼就看到那人血淋淋的身子……”
她突然看向懷瀅:“主事,你知道嗎,懷疑是種很神奇的東西,只要一點,只要種下一點懷疑的種子,它早晚都會長成蒼天大樹……我發現了兒子的秘密……”
“那天,我死了,因為驚恐失足落崖。”
“我去過城隍,在趕往地府的黃泉路上被人叫住,那人說我陰德深厚,應登天界。我問那人我何處來的陰德?那人說,我以己身之死,誅滅邪魔。”
“……我立刻想到了我兒子。我問他,我兒子呢?那人說,兒子因受不了打擊,一根麻繩搭上橫梁,吊死了。我聽到他感嘆,若非是我使得兒子自縊,這邪魔還要再害好多人呢……”
錢嬸捂住胸口,又哭又笑。
“我問他,那我兒子死后會如何呢?他說……他說……不敬鬼神、不孝父母、枉害他人,當浸入血池,永不得脫。”
懷瀅怎么也沒料到,錢嬸竟是因此飛升,這清清楚楚的功過帳,對為母者卻是諷刺至極。
“你想救他出來……”
錢嬸毅然決然道:“是!哪怕不做神仙、哪怕我自己下地獄!”
“可是好巧不巧,那黑臉漢子的哥哥便是掌管血池的鬼差,他記恨我兒,任我如何苦求都不肯放過。我只好把所有俸祿、還有您的承諾的丹藥都拿去打點上面的人,這才把他調到了別處……”婦人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主事啊,我真的是沒辦法了!錦華仙子說了,若是我不請辭,便要調黑臉漢子的哥哥回去,他若是回去,哪還有我兒子的好活!我知道您覺得我粗鄙潑辣、斤斤計較,可我勤勤懇懇干活兒,對您也算是忠心耿耿了!”
這話用盡了她所有的氣力,說完便歪在地上,自嘲地笑著。
“說來好笑,人人罵我兒子旁門左道,所得皆是不義之財,該有果報。可我本本分分當差,日日辛勞,所得卻抵不過別人偷奸耍滑的十分之一。我看著他們風光,想著兒子受苦,都不知道究竟什么是對、什么是錯了?”
說完,朝懷瀅重重磕了幾個頭:“請主事仁慈!請主事仁慈!”
懷瀅受不了這苦戚戚的場面,道:“罷了,你也是不得已,這丹藥……你拿去吧!”
婦人看著懷瀅手上的丹藥,感激涕零,又磕了一個響頭。
“主事,您的大恩大德,小人無以為報……”她猶豫了下,正色道,“主事,容小人僭越說一句,右攝提不是您該呆的地方,您還是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