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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世長安

雪山夜襲

宜世長安 雪散微秋 3260 2022-05-04 11:28:57

  謝從安閃身借力,想要將裙擺撕裂,卻因披風為獸皮所做,頗費力氣。回首間敵人已經又持劍逼來,她只得赤手相迎,心中一涼。

  可能要做個廢人了。

  “小心。”一聲冷喝從天而降。

  李璟不知從哪里奪身而過,擋去劍鋒。謝從安連忙掙脫披風,遠離戰局。

  她回頭瞧了眼地上流血不止的馬,翻身上了王曦的馬背,抬手將絨毯披起的瞬間,只覺身后一重,接著被攬入懷。

  耳畔人聲微喘,腰間橫著一只手臂。

  “可是嚇著了?我回去叫鳳清來與你磕頭賠不是。”

  謝從安心里仍是方才馬兒流淚的眼睛。

  剛剛死里逃生的她手腳發軟,對身后人的親近未有掙扎,抬眼間,又見暗衛放出信號,知道是援兵已至,緊繃的神經才算放松下來,淡淡道:“方才李璟救我有功,便無需誅他全族了。”

  身后傳來沉沉的笑聲:“聽你的便是。”

  謝從安忽然想起什么,側臉問:“江湖中可有用雙劍的門派?”

  “怎么了?”

  王曦垂眸望向她的側臉,克制住落下一吻的沖動,回頭瞥了眼地上的馬和披風,“可是發現了什么?”

  “沒有。”撫平亂了的心神,謝從安搪塞出最拙劣的謊話:“忘記告訴你,先前的一場大病,讓我好多事都記不清了。”覺察到腰間的手臂收緊,她繼續道:“但我心里總有些莫名肯定之事。比如,今日為何上山,為何覺得那李璟可信,為何覺得這暗殺之人并非出自行宮……”

  ……為何覺得你有事瞞我。

  身后的人默了默,輕輕喚出她的名字,似嘆息,似憐惜,又將她往懷里攏了攏。

  有些細微的聲響引得謝從安睜眼去看,目光快速掃過陰影中的松林。兵器相接的聲響漸弱,已有制止死士吞毒自殺的動靜傳來。

  如此的地勢情狀,稍有準備便能輕易將她一行斬殺殆盡,兩次刺殺卻都這樣簡單的就偏了方向。

  前一次借著披風的顏色,后一次借著乘轎的身份,這樣低級的錯誤竟能反復?

  究竟是不是那個太子王砅又插手救她一回?而她又是因為何事,惹來的這殺身之禍?

  疏云亭對弈,芳菲苑偷師,崇樂湖游樂。

  十公主?不當是。

  崔慕青?不至于。

  難道真的是晉王殿下?

  若他這種時候就將自己放于明處動手,是不是太過愚蠢了些?

  如果這些都不是答案,那還會有誰,會不惜在寧王世子的面前與她動手?

  大乾的朝廷是不屑與江湖人扯上關系的,即便是暗中來往也會被帝王身旁的烏衣衛時刻關照。多少年來的平和,竟在此時打破,江湖人已經混入了烏衣衛中。這樣耗時的規劃,就拿來對付她這個謝氏的小家主嗎?

  究竟是什么目的,她謝家竟有這么重要?

  額角漲澀難忍,困倦忽然就襲便滿身,謝從安閉眼小憩前喚來暗衛仔細吩咐著,并沒看到身后人面色跟著她的話變了幾變。

  一行人終于在謝氏調來的援兵護衛中浩浩蕩蕩下了雪山。

  一山經歷四季,也可謂是遭奇遇。

  下得山時已入清晨。天氣和暖,遙遠東側已有一線極淺的白色混了淺淺的藍,撩撥出人的精神來。

  皇帝的親衛果然非同一般。雖因埋伏而傷了大半,烏衣衛卻一個個仍是精神抖擻,未露疲態。

  安排將笙歌與韓玉送回,謝從安又哄著王曦先往臨華殿去,自己興沖沖地拎著塊手帕做的包袱,一路往長秋殿過來。

  遙見殿中燈火仍亮,想到許是宜哥哥擔心自己一夜未眠,心中欣喜的讓她忽然改了主意,由側面悄悄地翻墻進去。

  谷中氣候宜人,大殿上一直留著幾處棱窗透氣。內里的鮫綃帳幔隨風曳動,隱隱露出遠處燈下那熟悉的白衣。

  謝從安心中軟的一塌糊涂,幾乎要將名字喚出來。再向前幾步,卻發現擺滿棋子的案旁站著幾個從未見過的華衣彩婢,腳下遲疑之間,正巧對面的人探身取酒,露出了面容。

  芊芊素手,面容姣好。精致淑女,把酒細勸。好一番對弈小酌的情調。

  滿心的期待和歡喜瞬間如煙花凋零,剎那沒落成灰。不知何來的慌張爬上了手腳,謝從安站在原地,手足無措。

  進去還是回去?

  此時此刻,鄭和宜猶被人指點,恰巧朝外看來。

  幾日不見的人,忽然一身狼狽的立在長秋殿外,讓他疑心是自己一夜未眠的錯覺,便偏過頭閉了閉眼。

  謝從安見狀,臉色難堪的后退幾步。

  對面之人殷切詢問,說話間湊得更近,回頭望時驚訝的起身,又特意轉回說了句什么。迎出來時手拎裙擺,面上訝然帶笑,優雅自在的如同這長秋殿的主人。

  那眉間的羞怯得意令謝從安覺得十分礙眼,卻說不出什么。至于她又對自己說了什么,謝從安一個字也沒聽見。

  她只知面前的女子笑顏如花,與她心心念念想要討好的人一夜小酌。

  仍未恢復血色的唇動了動,眼前的身形已經又將那個白色的人影隔斷。

  出來混,總是要還。

  胸腔傳來比一直用力捏著的指尖還過分的酸意。

  謝從安低頭一笑,手中一松,轉身走了。

  回到殿中的崔慕青,滿臉輕描淡寫的嗔怪。“怎么一句話也不說就走了。”風動群紗,撩過裙擺,她邊說邊笑,款款入座。

  謝從安與這些仕女不同,多喜歡歪靠著,或是半闔眼簾,總是神色懶散。偶爾對視,那雙漠然無恙的眼眸又仿佛能夠讀懂人心。

  神色間的細小神韻都是她有意隱藏的聰靈,灼人心魄的可愛,卻又要提防著被她抓傷的可能。

  像只貓兒。

  鄭和宜不知在想什么,崔慕青卻被他唇角溫柔的弧度蠱惑,在這一夜陪伴的滿足里又生出更多的祈盼。

  鄭和宜眨了眨眼,方才那地上似多出了個東西。他凝神去瞧,勉強瞧出金絲繡出的吉祥如意紋。

  云影將天青描做深綠,似碧水一洼,迎了門外透過的霞光,耀出星星點點的金紅。

  他開口送客,吩咐茗煙去將東西撿回來。

  洇濕的帕子里裹了團雪,鼓鼓囊囊,的還有些枯枝敗葉,認了半晌也看不出個所以。

  茗煙又來勸說休息,鄭和宜便捧了起身。正巧一個宮婢迎面過來,掩口笑道:“好丑的雪人。”

  鄭和宜將帕子捧在眼前,又仔細看了一回。

  兩顆黑豆做眼,枯枝做的鼻與手臂都已松散,頭身的雪都融去不少,又被摔的變了形。

  殿外有風吹入,手帕的濕冷穿手入心,讓他有些發顫。

  方才少女形容狼狽,唇色發白。不知可是身體有恙?

  再望一眼,發覺天光已然大亮。廊下懸了一夜的燈籠,正在風中寂寥的搖晃。

  昨夜此處秉燭對弈已如隔世,他對著這雪人又發起了呆。

  茗煙無奈,才要叫人,只見公子開口道:“去問問小姐昨夜去了哪里。”便唯唯諾諾應了,卻不肯挪腳。

  鄭和宜瞧出問題,一手托著帕子,轉回幫宮婢撿幾枚云子丟入盒中,不經意般道:“怎么還不走。”

  茗煙低著頭,蚊蚋一般:“方才,晴兒姐姐打發了人來,說要借公子的衣裳。”

  “我的衣裳?”

  鄭和宜面露驚訝,松開手思量片刻,吩咐與他同往臨華殿一趟。

  *

  魂不守舍的謝從安剛一回來就被哭紅眼的謝又晴拖進內室,扒干凈塞進了備好的浴桶里。

  “小姐怎么這般不愛惜自己。往后再不要琢磨那些往事,總歸是惹你傷心的,想不起來便罷了。”

  聽著熟悉的叨念聲,謝從安在溫暖的熱水中漸漸回神。

  她無力笑笑,問起王曦,知道安排在偏殿,便打發了哭的抽噎不住的小晴兒去安排吃的,獨自泡著熱水,理著滿心的亂麻。

  與王曦這段關系本就是要散的,可煩就煩在對方竟然全都默默的接受了,并且對她毫無怨懟。這讓她感覺自己是個血淋淋的劊子手,愧疚的不行。

  思來想去還是良心難安,她便收拾利索了,想去找正主談談。

  偏殿中房門半闔,王曦蹺腳窩在窗邊的椅上,正對著外面出神。

  瞧見謝從安推門進來,那寫滿木然離思的眉目忽然就鍍上了一層神采,瞬間鮮活起來。

  謝從安心中一疼,忙轉去望了眼屏風后的裊裊水煙,試圖壓下慌亂,又抬手去戳他搭在窗口的小腿,假笑道:“不累嗎?怎么不快些整理了休息。”

  王曦收起腿,賊兮兮的笑靠過來,“你可是知道心疼我了,特意來看我的?”

  謝從安不動聲色的后靠,避而言他道:“肚子餓嗎?”

  王曦舔了舔唇,目光落在她唇上,笑得更加曖昧。

  “餓。”

  一個字卻莫名讓她臉頰熱辣燒滿。

  謝從安不自在的站起身來,依舊佯裝無事,“既然餓了就出來吧,晴兒去安排吃的,大概快回來了。”

  王曦自然不會輕易放過她的。

  謝從安在他懷中掙扎幾下,忽聽到頭頂傳來輕輕一句:“我不想與你生分。”整個人瞬間似被定在原地,眼眶一熱就涌上淚來。

  幾次急促的呼吸之后,她還是抑至不住的哭出了聲。

  手足無措的王曦小心翼翼的抱著她,輕輕撫她脊背,眼角也跟著微微泛紅,懷里人卻只是不停的哭。

  此刻的謝從安甚至未能明白自己是因為原身委屈,還是因為親身體會到的那些心傷難過。只要一想到那個傻姑娘,為了一句話就等足了余生日夜,早已離世,而她的戀人更無從得知此事,自己心里那個以為早已愈合的傷口仿佛忽然再次崩裂,痛楚翻江倒海,卷土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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