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血濺落。

　　阿爾法的心臟停了一拍，腦海瞬間空白，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知道自己撕心裂肺喊叫：

　　“莉莉絲——！”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本能地撲了上去，雙手緊緊握住劍柄。

　　直到這時，他的神智才似乎歸了位。

　　若是就這樣拔出了劍，會不會讓她的生命更快流逝？

　　哦，天啊，為什么，這一切究竟是為什么……

　　犯了罪的是他，是他……為什么莉莉絲也要承擔？

　　這一切都是他的錯……

　　“別……別害怕……”莉莉絲的身體顫抖著，唇角卻浮現出笑意。她抬手輕輕撫上對方的臉頰，指尖仍帶著溫度。“因為，我決定……要……和你一起……承擔這份命運。”

　　不……不要……

　　不應該這樣的……不應該這樣的……

　　阿爾法的喉嚨發緊，心中在吶喊，卻無法開口，只有淚水，忠實而無聲地滑落。

　　他握著劍柄的手在拼命顫抖。

　　現在應該怎么辦？

　　為什么會走到這個地步？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從狂亂中回過神來。

　　“阿爾法，你想想，若是我留你獨活，你會怎么樣呢？”莉莉絲說，“所以，這是最好的結局了。”

　　莉莉絲注視著他，那雙湖綠色的眼睛仍然溫柔而包容。

　　那里面，沒有責怪，也沒有痛苦，像是看著那雙眼睛，就能獲得平靜。

　　啊……是這樣嗎？

　　或者，縱使不甘，又……還能怎么樣呢？

　　阿爾法心中的潮浪終于平息，他慢慢地松開劍柄，緩緩地抱住了莉莉絲。

　　……如果，這就是在這世界生命的最后一刻……

　　那么，我只想再多抱她一會……

　　然而——

　　他們都沒有死。

　　不知道過了多久，阿爾法仍然能感覺到河風的呼吸，樹葉的摩挲，而且，他腹部的疼痛消失了。

　　阿爾法猶豫著慢慢地睜開眼睛，驚愕地發現，自己原本致命的傷口，已經完全愈合了。甚至，皮膚光滑得像從未受過傷一般。

　　而莉莉絲仍然閉著眼睛，蒼白著臉，疼痛地蹙著眉，嘴角卻是釋然而微笑的。

　　那把劍還插在腹部，鮮血沿著皮膚流淌。

　　難道……

　　阿爾法有一個大膽的猜測，他重新握住劍柄，將劍緩緩地抽出來。

　　“……阿爾法？”

　　莉莉絲睜開眼，疑惑地問。

　　阿爾法沒有回答，而一切也正如他所料。那原本致命的傷口，竟然劍刃離開的瞬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愈合。

　　阿爾法握著星痕之刃，非常震驚，“為什么……為什么我們沒有死？”

　　莉莉絲也很驚奇，這星痕之刃，明明是一把斬斷長生之劍，為什么卻連他們兩個人，都無法殺死？

　　長劍在阿爾法的手中，不斷地嗡鳴著。漸漸地，他的指尖開始顫抖，幾乎握不住劍。

　　他的腦海中回想著布萊特的話語。

　　“……‘星痕之刃’……是意識主宰繼任者才可以揮動的儀式之劍，也是繼承之劍。窺見命運軌跡者，用此劍參與命運處決，從而完成繼任儀式，真正成為神明……”

　　阿爾法不斷地戰栗著，就像是見到了什么可怖之事。

　　莉莉絲只好緩緩握住他的手，聲音輕柔地安慰，“阿爾法，阿爾法！放松下來！”

　　阿爾法搖搖頭，努力克制著自己內心的恐慌，看進莉莉絲湖綠色的眼睛。接著，他問了一句，幾乎與現在情景毫不相干的話，“莉莉絲，你有沒有看到，星辰之書？就像是很多星辰在運轉一般。”

　　“啊，確實有，”莉莉絲不明所以地回答道，“你不說我都忘記了，在斯賓塞倒下之前，我曾經見過。但當他逝去后，就不見了。我一直以為是錯覺而已。”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阿爾法失神般地呢喃，顫抖的聲音似茫然似悲泣。

　　“……我們，已經都是長生的一部分了。”

　　他頹然跪坐在地，雙手捂住臉，像是瀕死的人被現實的泥沼吞沒，“這一切，究竟該怎么辦……”

　　想活，想死，都已經不由自己所定。為什么一開始，他沒有多加考慮？但是，就算是再詳細考慮，他難道會做出不一樣的選擇嗎？

　　若就這樣背負著罪孽的命運，天堂無路，地獄無門，究竟前往何處？

　　莉莉絲沉默了許久，才似乎稍微理解了發生了什么。但眼下也不是細問的時機，她只是輕輕抱住他，臉頰貼在他的肩膀上，聲音哽咽卻堅定：

　　“那么，就活下去，阿爾法。既然你已經為我犯下了罪，就再為我犯一次罪吧。在找到死亡的方式之前，為我而活吧。”

　　她的手指輕輕撫摸著他的發絲。

　　“你不是一個人。”她低聲說道，“我們會一起背負這罪孽。”

　　莉莉絲越是善解人意，阿爾法的身體就越是劇烈地顫抖著。

　　他的喉嚨發緊，目光幾乎不敢投向莉莉絲。他怕，怕看到她眼中的悲傷，眼底的堅持，不惜一切要把他從深淵中拉回的決絕。

　　怕……怕她責怪自己，也拉著她，一同墮入深淵……

　　阿爾法咬緊牙，聲音幾乎破碎：“不，莉莉絲……你不懂……”

　　“不管怎么樣，阿爾法，若你愿赴死，我愿意同你一起去尋找死亡。”她截斷了阿爾法的話，嘴唇貼近他的，溫熱的氣息交融，“但在這之前，”莉莉絲重復，“阿爾法，不要再讓我一個人。”

　　她開始輕輕地吻著他。

　　“無論如何，我永遠都和你在一起。”

　　淚水從眼中迸發，腦海中一片空白，阿爾法放縱了自己的理智，允許自己在這一吻中放縱。

　　他伸出手，扣住莉莉絲的后頸，將她更深地壓向自己，瘋狂地回應著這個甜蜜而苦澀的吻，帶著絕望的沉淪，愛意的溺亡。

　　他們滾倒在泥土和草葉之中，身體交擁，眼淚潺潺，唇齒糾纏，呼吸相融。就如同兩個瀕死的靈魂，互相吞噬、互相挽救。

　　莉莉絲的手指緊抓著阿爾法的衣襟，像是抓住他的罪孽，而阿爾法則扣緊她的腰，仿佛要將她刻進骨血。

　　夜風在他們的耳邊吹拂，星月在頭頂旋轉，在這一刻，他們世界中只有彼此。

　　忽然，莉莉絲的身子一沉，失去平衡。下一秒，兩人同時滾入了冰涼的河水之中。

　　水面泛開無數的漣漪，濺起的水花在夜色下泛著銀光。冰冷的水流包裹住相擁的身體。然而，誰也沒有停下，水花和淚水在臉上閃光，倒映在對方眼中的彼此，在命運的洪流中溺亡，在彼此的懷抱里共生。

　　吻落在眼角，吻落在淚痕，吻落在唇間。

　　在水中翻滾，在水中喘息，指尖相扣，身體相融。

　　阿爾法從水中抬起頭，呼吸急促，手掌撫上莉莉絲的臉頰，低聲道，“我們……一起。”

　　莉莉絲看著他，眼角仍閃著淚光，卻微微笑了，輕輕點頭。

　　“一起。”

　　未盡的話語再次被灼燒的吻吞沒。

　　在這一刻，起碼在這一刻，兩人彼此篤信，他們將會一起活下去，承受著命運的一切，直到尋回死亡的那一刻。

　　阿爾法卻不會知道，在很多很多很多次輪回之中，他都會孤獨而沉默地仰望著天幕，想起這一幕，想起這永永遠遠都無法實現的稚嫩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