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尚未完全褪去，遠(yuǎn)方的天際浮現(xiàn)出一抹微弱的曙光，黎明的風(fēng)帶著山野的清寒，拂過沉寂寂的草藥屋。

　　阿爾法與莉莉絲慢慢地走入草藥屋舍，這曾經(jīng)無比熟悉的地方，恐怕是因為久無人居，又或者是黎明總是寒冷，比起往昔的寧靜，此時的室內(nèi)，帶著絲縷陰涼。

　　亞當(dāng)燒起壁爐的火焰，候在火旁。莉莉絲獨(dú)自走到二樓，亞當(dāng)所在的屋內(nèi)。

　　布萊特果然沒有履行約定，亞當(dāng)還是怪物的模樣，不斷地咆哮。不知道是否還有殘存的靈魂，存在于眼前的這個軀殼之中。

　　莉莉絲緩步走上前，蹲下身，伸出雙手，攏住亞當(dāng)可怖的面孔。淚水無聲滑落。她的喉嚨哽咽，聲音微弱：“亞當(dāng)……”

　　她閉上眼，回憶起過去那些美好的時光——他曾是那個溫柔的丈夫，坦率、真誠，微笑著牽起她的手，陪她熬夜研制藥劑，在雨夜的燈下讀著書，在村莊里買來最鮮美的葡萄。

　　可如今，那個男人已經(jīng)不復(fù)存在，取而代之的是被扭曲的怪物。

　　忽然，莉莉絲感受到臉上好像被什么舔舐，她猛地睜開眼睛。

　　“亞當(dāng)……！”

　　原來是怪物的舌，那舌在口中懦弱著，似乎在喃喃說著什么。

　　莉莉絲忙側(cè)著耳朵去聽，怪物嗚嗚著，舌頭舔舐著她的耳朵，口中嗚咽。

　　她仔細(xì)地辨識著亞當(dāng)?shù)脑捳Z，漸漸地，她聽清楚了，淚水從臉頰滾落。

　　“殺……殺了我……殺……”

　　莉莉絲深吸了一口氣，站起身，抹去眼淚，默默地走了出去，又沉默地走回來，手中已經(jīng)握著借用星痕之刃。

　　劍的星光映照在莉莉絲的臉上，那么沉靜、痛苦的表情。

　　她握緊劍柄，緩緩將劍抵在亞當(dāng)?shù)男乜冢瑴I水“啪嗒、啪嗒”地滴落在劍刃上。

　　“我……抱歉……我……”聲音帶著無盡的悲傷，無比的堅定，消失在兩人貼在一起唇間。在這唇齒交纏之時，手中的劍也送入了亞當(dāng)?shù)男乜凇?p>　　自此，亞當(dāng)?shù)撵`魂終于掙脫了詛咒，回歸到應(yīng)有的輪回之中。

　　***

　　離開草藥屋的時候，正值中午。阿爾法腰間的星痕之刃微微顫動，指引著他們前方北方的一座山而去。

　　順著山道前行，在那山巔之上，斯賓塞正獨(dú)自站立，眺望著遠(yuǎn)方的風(fēng)景。

　　他穿著一件略顯破舊的披風(fēng)，衣襟被風(fēng)吹得微微飄動。

　　聽到腳步聲，他回過頭，頭發(fā)凌亂，眼神淡然。

　　“你們來了。我在這里等你們很久了。”他微微一笑。

　　“……你怎么會知道我們要來？”

　　莉莉絲輕聲問。

　　“如今到處都在流傳著一位騎士的傳聞，他帶著一把縈繞著光芒的寶劍，在希納村慶祝永生之神的慶典上大開殺戒。我便知道，我一直等待的這一刻，很快就要來臨了。”

　　他隱露殷切的目光，落在阿爾法腰間的劍上。

　　阿爾法沉默了片刻，竟主動將這把劍遞給莉莉絲。

　　莉莉絲心中疑惑，卻還是如愿接過了劍。

　　斯賓塞挑眉，目光落在莉莉絲身上，頓了一瞬，點了點頭，“好吧，所以……你來動手？”

　　莉莉絲攥緊了手中的劍，沉默地用眼神詢問著阿爾法。

　　“因為某些原因，我已不能再用這把劍。”

　　阿爾法簡短地向兩人解釋。

　　斯賓塞輕松而釋然地伸了個懶腰，“好吧，快點吧，無論是誰都好，我等這一刻，已經(jīng)很久了。”

　　他的聲音很輕。

　　“我心愛的人已經(jīng)全部死去。我這雙眼睛已經(jīng)替他們看過風(fēng)景。我憎恨這副不死的身軀，將我囚禁在這沒有愛的世界。所以，”他緩緩解下自己的披風(fēng)，鄭重地看著莉莉絲，“請您，為我斬斷不死吧。”

　　莉莉絲的手微微顫抖。她看著斯賓塞的眼神，明白他是認(rèn)真的。

　　“……你真的下定決心了嗎？”

　　斯賓塞笑了，“我早就決定了。”

　　他閉上眼，張開雙臂，迎接命運(yùn)的來臨。

　　莉莉絲無措地看向阿爾法，阿爾法卻也肯定地點了點頭。

　　“莉莉絲，在斯賓塞救我的那一天，我便答應(yīng)過他，一旦可以，會幫助他斬斷長生，重歸輪回。”

　　“好。”

　　莉莉絲舉起星痕之刃。劍光劃過，斯賓塞的身影倒在這獵獵風(fēng)中。

　　“感謝……”

　　斯賓塞最后的聲音，慢慢地消彌在這天地間。

　　***

　　完成斯賓塞的愿望后，縈繞在星痕之刃上的星茫完全消失了。它變得如同一把凡世的寶劍，看上去華麗而高貴。

　　這時候，莉莉絲才注意到，這劍柄上，竟用伊諾克語刻著字跡。

　　“這是……”

　　莉莉絲的手指撫摸過凹陷。

　　“天狼星？奇怪，天狼星在這里是什么意思呢？”

　　“我也不清楚。”阿爾法搖搖頭。“可能是某種關(guān)于星辰的含義吧。畢竟，人的命運(yùn)，如星辰之路，載于星辰之書。”

　　“嗯……對了，阿爾法，既然你能看到命運(yùn)，那我的命運(yùn)呢？我們有沒有一直在一起？”

　　“……當(dāng)然。”阿爾法毫不猶豫地點頭。

　　然而，事實上，自從莉莉絲復(fù)生，他就再也看不到莉莉絲的星辰之路了。

　　“對了，”莉莉絲道，“剛才，斯賓塞說的，在希納村慶典上殺戮是怎么回事？……阿爾法，也是時候，你該把一切都告訴我了。”

　　阿爾法沉默良久，最終將真相一一告訴了她。

　　一切講述完畢后，半晌，兩人都沒有說話。

　　直到莉莉絲打破了沉默，她努力地綻放開笑容，抱住阿爾法，一滴眼淚卻從眼角滴下來。

　　“阿爾法，既然已無長生者，那么，從此，這把劍就不該再屬于我們。我們先將它還回去。”

　　“……好。”

　　“之后，我們要找一個地方，一起新建一個草藥屋，屋前要種上薰衣草、迷迭香……還有一棵樹苗……”

　　“……好。”

　　聲音漸漸消失在風(fēng)中，所期盼的未來，似乎就在前方。

　　***

　　夜幕低垂，月光皎潔，星子在天穹之上靜靜閃爍。微風(fēng)吹拂過草叢，一片片枯黃的葉片在風(fēng)中盤旋。

　　一棵大樹下，莉莉絲在阿爾法懷中酣睡。他望向她，顫抖的唇慢慢接近她的唇，停滯了許久，卻最終也沒有吻下去。

　　阿爾法讓莉莉絲輕輕地倚在樹干，將早就寫好的羊皮紙放進(jìn)她懷里，接著，拾起那把他說過、不能再使用的星痕之刃，一步一步向遠(yuǎn)處的河走去。

　　這是一條靜謐而安寧的河，河水泛著銀色的波光。

　　阿爾法站在河邊，望著倒映在水面上的自己——這張臉上，寫滿了疲憊、悲傷、罪孽和麻木。

　　——現(xiàn)在，一切終于該結(jié)束了。

　　“我已經(jīng)走到了盡頭。”他喃喃道，眼中浮現(xiàn)出解脫的光芒。“應(yīng)該長眠于此。”

　　阿爾法閉上眼睛，緩緩抬起劍，鋒利的劍尖抵在腹部，劍刃的寒意輕觸肌膚。他深吸一口氣，仿佛這一刻，所有的重?fù)?dān)都終于可以卸下。

　　劍刃終于一寸寸刺入腹部，他竟然沒覺得痛苦，只意識到，原來，刀鋒是那么的冰冷啊。

　　那些死在這把劍下的人，也感受到一樣的冰冷了嗎？

　　劍越刺越深，鮮紅的血液在流到地上，匯成了一片血泊。

　　正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破開夜色，熟悉的聲音帶著無盡的痛苦和恐懼撕裂了寧靜的夜空——

　　“阿爾法——！”

　　阿爾法的手一顫，隨即，他被猛然撲倒。下一秒，一雙顫抖的手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衣襟，那是一雙纖細(xì)卻冰冷的手，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仿佛生怕一松手，眼前之人就會消失。

　　阿爾法睜開眼，看見莉莉絲跪在他面前，滿臉淚痕，夜風(fēng)吹拂著她的長發(fā)，她的眼眸從未有過的閃亮，這里面，究竟是月光，是星光，還是淚光？

　　“你……你竟然……”她的聲音顫抖著，帶著無法壓抑的憤怒與哀傷，“……你怎么能這樣放棄自己的生命！！”

　　阿爾法的喉嚨哽住，終于，他放棄一般地嘆息。

　　“莉莉絲，我是罪人。這是我應(yīng)得的結(jié)局。”

　　“不……不！你不是！”

　　莉莉絲拼命地?fù)u頭，手死死地抓住他，淚水滾落，“這一切都是為了救我，如果，如果你是罪人，那么，我便是你的共犯！！”

　　她無助地啜泣者。

　　阿爾法別開目光，不敢再看她的眼淚，低聲道：“不，莉莉絲……這一切都是我的選擇。”

　　他的聲音沙啞，像被無盡的苦痛碾碎，像個瀕臨崩潰的囚徒，身上滿是看不見的傷痕，心中滿是無從釋放的絕望。

　　這樣的他，讓莉莉絲肝腸寸斷。

　　她深吸了一口氣，忽然伸手，從阿爾法的腹部拔出了劍。

　　阿爾法瞳孔驟縮：“莉莉絲，你要做什么——！”

　　莉莉絲只是含淚微微一笑，下一剎那，劍刃便刺入了她的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