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相不如其他姐妹也就罷了,朱筱的智商在家人眼里也似乎不高,有點呆傻,按照農村人的說法就是有點“木囊”,通俗地說就是腦子不靈光,不聰明,不機靈,再加上從小就體弱多病,有嚴重的支氣管炎,一年到頭,無論冬夏,面呈菜色,咳嗽不停,干點活或者感點冒,嗓子里就有一大塊痰堵著,不上不下的,方圓十幾米內的人都能被吵得著急,難受的恨不得一把將手伸進她的嗓子眼把那塊瘆人的痰掏出來扔了。就連她的母親,每每聽見總忍不住暴怒,經常是一聲斷喝:“痰咳掉!”
朱筱就憋足了氣一頓猛咳,但是那塊痰卻像長到了她的胸腔里,咳嗽一陣的結果,除了讓她面紅耳赤,半天喘不上氣來,嗓子里的吱嘍聲更為嚴重。有時候是夜里,睡在一個炕上的家人被她絲絲縷縷的吱嘍聲吵得睡不著,忍不住抱怨和惱恨。甚至是她的母親妹妹為什么事生氣,要遷怒于她的時候,就會用一個詞來了斷:“喉不死的!”這對朱筱是最大的暴擊,往往到這時候,她的腦袋和眼淚同時下垂,但是這句話的殺傷力也只能是她自己知道而已,因為母親還有好多臟話在等著罵給她聽,可是別的話對她從小就被父母無休止的爭吵和母親的怒罵磨出繭子來的耳朵來說也就是蒼蠅咬了一下而已,是完全可以忽略不計的,因為那些話,母親也可以用來罵別人,可是一句“喉不死的!”那就是她的專用名詞了,任她用多少堿水用多大力量都難以洗刷得了的。
幸虧,這樣折磨人的神經、夜不安眠的日子并沒有持續多久,很快地,隨著朱筱那自小由奶奶喂大,一直和奶奶一個被窩睡大的二姐考上縣城的師范走了,朱筱就很榮幸地去和習慣于睡覺打呼嚕的奶奶去睡了。這樣也好,奶奶病多瞌睡多,不睡的時候一天到晚沉默無聲地待在角落里,睡著的時候,呼嚕聲驚天動地,一直能響到天亮。朱筱嗓子眼里的吱嘍聲便對她根本沒有殺傷力,相反還成了她的呼嚕的伴奏音。
于是,遠離正屋的小廂房里,每到入夜,祖孫倆不由自主的呼嚕聲和吱嘍聲此起筱伏,宛如一曲交響樂,從夜里響到天亮,再也沒有人嫌朱筱的吱嘍聲煩人,也就沒有人去理會那不斷發出吱嘍聲的胸腔后面,有著怎樣一根被炎癥嚴重感染的氣管,以及緊靠氣管的左側有著怎樣一顆沉重跳動的心,也很少有人知道,被奶奶屋里的炕煙味熏得半夜半夜睡不著的朱筱忍著怎樣的痛苦和難受熬過那些歲月的。尤其是沒有人知道,住校后的朱筱那夜以繼日的吱嘍聲,使她不能跑不能跳不能唱歌,讓她在老師同學面前有著怎樣的自卑,在一個宿舍的舍友面前,忍著怎樣的白眼......
所以朱筱的后來并不像別人想的那樣源于崇高的理想和抱負,而是因了生活的逼迫和精神的壓抑。
所以她初中三年,時而住讀在校忍饑挨餓、時而走讀,每天爬山越嶺要走兩個小時山路,還不時受到惡狗和鄰村孩子們的威脅,在村上別的同齡女孩一個也沒有上下來、她的上學放學沒有一個同性同伴,只能跟了那些腳步飛快、毫不顧及她的男孩子一起走。雖然吃了很多苦,朱筱對學習卻沒有放松,在校認真聽講,在家雖然父母從不給時間和機會學習,她卻想法設法擠出時間看書學習,挑燈夜戰。盡管每天放學后一個小時山路走下來,身矮力薄的朱筱早己經精疲力盡,到家還得干活,到了晚上別人休息時,她也早就累得東倒西歪,但是只要有一點點力氣,朱筱還是堅持著在煤油燈下將當天的功課做完,完了還要寫日記,將每天一些細致入微的生活學習的見聞和感受寫下來。
到了初三,朱筱的生活和學習條件有了很大的改善,原因是師范畢業成績優異的二姐為了照顧家庭,分到了她所在的鄉初級中學教書,朱筱得以住在她那里上學。雖然期間書呆子似的朱筱被自幼好強能干、也有點自命清高的二姐嫌棄她的生活能力和性格,動輒惡言相向而使她幾乎退學,但是自尊要強的朱筱不想因此放棄學業,就干脆住到了學校,減少了與能干出眾、倍受老師學生乃至家長青睬卻對她言辭苛刻的姐姐磨擦。她的努力和踏實受到了對她的豐富的知識和出色的文筆十分欣賞的班主任的重視,以及班里那些對成績優異、長相還算出眾的她傾慕的男女同學的推崇。在大家友好親切的目光中,朱筱己經變得自信堅強樂觀,加之那時她就想到,自己要是不抓住機會考出去,離開那個帶給她許多痛苦和傷害的家庭和村子,離開生她養她卻給不了她絲毫留戀之情的家鄉,她的一切理想就注定會在平凡與庸俗中灰飛煙滅,她就注定了過那種她很不喜歡也不能適應和接受的生活,她的柔弱無能、體弱多病就會受到來自家人和鄉鄰的欺凌和嫌棄,她的不被家人看好、卻暗自被別人愛戀的才華就會在這種種不堪中香消玉碩……
所以,那一年朱筱憑著一股子不服輸的勁頭,拼命學習,最終如愿以償地考入了被縣政府出錢資助、每月發給他們二十元生活費、師資力量雄厚、遠非她所在少數民族自治縣的教學能力和水平可比的重點高中,重新得到了學習的機會,也為自己的人生之路打好了一個不錯的基礎……